“回罢。”
“咦?这就走了?那他们呢?”
“随他们去。”
他转眼便不见了,丢下两百年无从复原的疮痍。
黑屠也不知为何,许是同类的缘故,总能被无情的冷器接纳。他鬼使神差地将那把大刀带回了不周之境,不曾想自己的血液竟轻易化解了其中的结界,几日之后,居然听见了与肮脏污秽的这里格格不入的声音。
婴儿的啼哭。
不周之境永无休止飘荡着各种各样的哭泣声,没谁会去追究,更没谁会去在乎。可这声啼哭非比寻常,它不向死而向生,然而这里的一切,最厌恶聒噪的新生。
一个个都对这鲜活的生命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他,瓜分他,毁灭他,却被黑屠轻描淡写地制止了。
“这个孩子,是我的刀。”他毫无波澜的眼底渗出磊落的霜寒,“不可伤他。”
没有人敢去逾越决明宗的雷池,姜刈就是在这样的庇佑下,平安无虞地长大了。
“主人!主人!”
小姜刈倒腾着碎步朝黑屠奔去,每日不眠不休地苦练,可算盼到了那人回来。他忙不迭地跪倒在他面前,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主人,我已突破刀法第三重,这就给主人演练…”
“不必。”黑屠单手将他拉起,“你不会偷懒,我信你。”
“可是…”姜刈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他抿了下嘴唇,丧气地说道:“刈儿会用功的…”
黑屠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
“主人…”姜刈又咧嘴笑了笑,“刈儿读了几个故事,讲与你听好不好?”
“刈儿,我累了。”
“哦…”姜刈垂下头,嗅到了他身上的萧肃,小心地捏住了他的袖口,“主人…你又杀人了?”
“嗯。”
“下次带上刈儿吧!刈儿化身为刀,与主人并肩作战,助主人一臂之力!”
他眼神中充斥着兴奋与期待,黑屠脸色更沉,推开他的手,“你想杀人。”
“刈儿是刀,杀人是刀的使命。”
黑屠谛视面前这个认真坚定的孩子,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还太小。”
“主人…”
“让我静一静。”
他再不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总是这样,不肯生气也不肯鼓励,不肯难过更不肯开心,不肯表露任何情绪。
姜刈呆呆地望着男人伟岸的背影,是错觉么?那是失望么?为什么不理我?是我太笨了么?对,一定是,主人定是嫌我不够努力。真想快点长大啊…
他攥紧双拳,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挥舞起手中的长刀。
姜刈印象中唯一的一次挨骂,是在他一百岁的时候。
其实他是高兴的。
黑屠甚少约束他,他自作主张跑出了不周之境,在一个小国的宫殿中瞧见了一块绝美无暇的宝石,他想像着它镶嵌在那人发冠中的英武模样,不由自主地便将它夺入囊中。不料这石头竟是人家的镇国之宝,必然受到阻挠,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将此地处理个一干二净。他没有想到,当他兴高采烈地捧着那块流光溢彩的宝石献给那人的时候,只得到了一个愤怒的巴掌。
“姜刈。”
姜刈从地上爬起,脑中一片嗡鸣。
“委屈么。”
姜刈咬咬牙,“不敢。”
又是一个巴掌,姜刈两腿一软再次栽倒在地,哇地呕出一大口脓血。
黑屠缓缓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下,语气依旧孤冷平静。
“你是我的刀。”
“主人…”
“没有执刀的手,刀却杀了人,我们,本不该有如此羁绊啊。”
“姜刈知错了!”姜刈闻言一惊,奋力抱住黑屠的腿,哀求道:“请主人责罚我吧,别…别扔了我…”
“是我的错。”黑屠的目光始终注视前方,“姜刈,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不是!刈儿想要的…想要的…”
只是陪伴在你身边啊。
“思过吧。”
璀璨的宝石粉身脆骨,徒留一抔黯淡的粉末,直到他擦身而过,渐行渐远,那句憋在心底太久的肺腑之言,终究还是酿成了满腔无法言明的苦涩。
黑屠此后再未提及此事,姜刈竟也得偿所愿,他不再是那个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他成长为决明宗得心应手的武器,心甘情愿分享他的罪孽,默契地配合他每一次的生杀予夺。
然而,他却再也不愿对自己施舍一丝一毫多余的温柔了。
他变得一视同仁了。
事情发生在众神围剿决明宗的前一年。
他难得在不需要杀戮的时候,主动传唤了他。
姜刈受宠若惊地赶去,只见死气沉沉的大殿中还站着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主人。”
“嗯。”黑屠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眼神便一直锁定在那人身上,“你有灵根,谁。”
“决明宗慧眼,在下秦桑。”
“怎么找到这里的。”
“决明宗真是明知故问。”那人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两百年前,羌愚小国付之一炬,秦桑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一直苦寻决明宗的下落,奈何杳无头绪。不料几日前竟在凡间偶遇,一路尾随而至,想必决明宗不会没有察觉。也是多亏了决明宗带路放行,若不然在这个险恶之地,秦桑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说到这…”秦桑行了一礼,“秦桑还要感激决明宗的宇庇之恩呢。”
“你要报仇。”黑屠开门见山地问道。
“决明宗误会了。”秦桑笑了笑,“秦桑自知势单力薄,不欲重蹈覆辙。”
黑屠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桑看了一眼姜刈,神色一敛,“秦桑斗胆,恳请决明宗,放回羌愚的国君。”
空旷的大殿中凝固住难捱的岑寂,黑屠沉默,秦桑也沉默。
“羌愚国君早就死了!”
姜刈还是克制不住,他急于确认,不是他想的那样。
“姜,乃羌愚国姓。”秦桑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跪拜在姜刈脚下,“先王为留存皇室血脉,用羌愚秘传法术将尚在襁褓中的王子烙入金刀之中,赐名为…姜刈。”
“满口胡言!”姜刈双目赤红,他拔刀抵住秦桑的喉咙,“杀了你,闭上这张信口雌黄的嘴…”
“你腰间有一道三寸长的刀口!”
姜刈的瞳孔明显缩了起来,“又…如何?”
“这是血盟的标志,神刀庇护有缘之人。然,唯有姜王嫡亲成年后可化为神刀分|身,此后与之形影不离,一代接一代,先王是刀,你也是。”
眼眶中打转的泪一瞬间滑落,姜刈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苦笑,“巧合…绝对是巧合…”
“这两百年来,无数人为了王位你争我夺,今天死了这个,明天又死了那个,受苦受难的,都是白白牺牲的无辜百姓!羌愚自古遗训,成刀者成王!姜刈,只有你,只有你回去,才能平息纷争啊!”秦桑阖目,引颈受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吾王,死在你的刀下,秦桑死得其所。”
“废话!都是狗屁废话!”
长刀卷袭的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秦桑过了许久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恍惚中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姜刈握住被震脱臼的手腕,难以置信地望着黑屠,满脸都是泪痕,“主人…”
“你走吧。”
这是黑屠对他说的最后三个字。
一如既往的决绝,不安抚,不辩驳,不解释。
姜刈被赶走了,他太了解那个人,言出必行,一旦做出决定,绝无推翻的可能。
放二人离开,不准再踏入不周一步,决明宗,铁令如山。
一年过后,他承袭了羌愚王位,直到那个让三界普天同庆锣鼓喧天的噩耗传来,他才真正读懂了他当初的苦衷。
不周之境群龙无首分崩离析,被彻底清肃。浩劫过后,天下重返安宁,越早悬崖勒马背叛决明宗的人,越能有个好结果。
于是乎,更不能宽恕。
姜刈终于在巨大的悲痛中承认,他永远,永远,永远,都只是一个局外之客。
不让我陪你活,也不让我陪你死,真是太难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姜刈,不过他有秦桑的喔~
第32章 推心置腹
黑屠携白讥进屋后又出来过几次,不过只为杀鸡做饭,对跪在地上的姜刈视而不见。
秦桑对那宛如丧家之犬的背影叹了口气,上前搀扶起这个六神无主的男人,“起来吧。”
姜刈恍惚地点了下头,还未乐极便已生悲,他双腿打颤,又重重栽了下去。秦桑连忙将他接住,“你是羌愚的王,不要再卑躬屈膝了。”
两行清泪滑落,姜刈痴望着木屋,喃喃说道:“不周不要我,主人不认我,连你也嫌弃我…秦桑,我没有家了…”
“主人恕罪,属下只是…”
“恨铁不成钢,对吧。”姜刈苦笑了一下,“五百年,你扶持我这么个烂泥,辛苦你了…”
“王上…”
“别叫我王。”姜刈转过头注视着他,一时竟道不明悲从中来的缘由,可他的声音却极为平静,“国都没了,王,也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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