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涯严肃的面庞忽的一松,笑吟吟地说:“阁下不必这么紧张,您师父不是因阵图而死,另有其因,不过我答应过他,不可对外告知。”他拿出阵图,“请随意看吧。该推导出来的,大师已全部推导出来了。”
大师兄惊异地接过阵图,仔细看起来。
这是一张残图,初看平平无奇,细看暗藏玄机,勾连简单,直来直去,但意义非凡。
他很快迷进去了。赵无涯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心算时间,一到点,倏然出手抽走阵图:“阁下应该看够了吧?”
大师兄懵了一会脸庞陡然现出一股杀气:“给我!”
赵无涯卷起图纸,笑吟吟地。大师兄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全身大半力道被卸了去,软绵绵的,“稍安勿躁啊,阁下。”
大师兄内心惊骇,拍他肩膀的人实力深不可测,是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一张残图,对你的境界帮助不了多少,过分沉迷,反而有害。”赵无涯收起阵图,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再见。”转身消失不见。
大师兄肩膀一松,那只手缩了回去,他回头一看,亦是不见人影。
赵无涯轻轻松松地回了客栈,胡了又在捏土陶了,兴致勃勃。
“回来了?”胡了抬头一笑。
桌上有一碟子桂花糖藕,赵无涯吃了两片:“明天我们回荒川。”
“回荒川?”胡了有点惊讶。
“赵鸿熙在荒川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有钱是发展的基础。”赵无涯坐下来,“这边的人收拢得也差不多,我留几个人继续打探,回荒川给点钱财支持。况且啊,现在边境形势不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乱世出英雄,越乱的地方对我来说越有利。”
第92章 啊亲上了亲上了
“明天要去参加一个葬礼,把官袍补补。”
“谁的葬礼?”
“清昔第一灵阵师李钰,前天死的。生前给瑶光和开阳布置了不少阵法,两位将军都要去。”
苍斗山的针线手艺经过不懈的练习,已经做得相当好了。他穿上针线,将官袍抖开,官袍下摆被老鼠啃了几个洞,有些刺绣脱了线,隙缝处夹着细沙,灰蒙蒙的。
“明天几时去?”
“辰时,不急。”
苍斗山挑选丝线,用颜色相近的布缝缝补补,刺绣他不会,先剪了线头,再在空隙处反复穿针,补上洞就得了。
微生躺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干什么呢。”
他抬了抬头:“我愁啊。”
“还没线索?”
“可能我根本不是搞间谍的料吧,一点东西都查不出来。”微生愁眉苦脸,“还不如早点回去,让乐正英派别人来,我就在刑部大狱混吃等死得了。”
“既然你想这样,就告诉他去啊,我帮你写信。”
微生心头郁闷随口一说,不想被苍斗山当了真,仔细一想也认真起来:荒川缺水,又没什么好玩的,军营枯燥得很,哪哪都不如东康。啊,想糖水铺子的甜汤了。
心思一起便像春野之火,熊熊燃烧不可收拾。他一骨碌爬起来:“我来写,你补官袍。”
他摊开一张纸,凝思片刻,提笔写下:“尚书大人敬启,我在开阳数天,一事无成,愧对托命……”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才疏学浅无力承担重托请求赶快换人的词句,一气写完,吹吹纸,举起来欣赏,自鸣得意:“疏桐,你看我这字写的怎么样?”
苍斗山抬头看了眼,笑道:“不错呢,有基础。”
微生心满意足:“那就好。”待纸上墨迹风干,他折好塞进信封里,绑上军用通讯飞剑,往东康方向扔了过去。
军用飞剑飞行速度快,飞到东康飞鸿司再转接到乐正英手里,起码要四天时间,一来一回,差不多十天他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高兴了没一会,猛然想起: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色鬼他还没揪到呢!
飞剑没飞多远,又被他召了回来,摁着振动不停的飞剑回了军帐,苍斗山抬头看他:“这么快?”
“不走了。”
苍斗山拉紧线头:“又改主意了?”
“那个人还没抓到。”
苍斗山一顿,切断线,淡淡地笑:“都过去了。”
微生沮丧地说:“是我太没用。”
苍斗山没什么表情,低头接着缝补官袍。微生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那人揪出来——到最后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愈加沮丧。
荒川天气越发凉了,清晨破天荒的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令大半个军营的人都欢呼起来,在雨中欢笑。苍斗山补好官袍,走到帐前去接雨滴,凉凉的。
文缙郡一年四季经常下雨的,花萼里墙角满是厚厚青苔。
他想花萼里了,想那年青幽幽的新鲜芒果,冰丝裀凉沁沁的。
“微生,我们还是回去吧。”
正在烦躁地在纸上乱写乱画的微生惊愕地抬头,他接着说:“我想回花萼里。”
被微生召回来的飞剑又扔了出去,微生心里过意不去,苍斗山却一脸淡然,荒川的细雨将停,热浪又占了上风。士兵们激动复于平淡,该干啥干啥去了。微生穿上官袍,准备去清昔悼念□□,问苍斗山要不要走,他淡笑摇头。
独自一人。
想回去,想在壶仙居整天磨香草,配料,磨出一室馨香,闲来无事的时候还可以写几幅字卖钱,微生每天做饭菜,偶尔跟他上街去看看,胡了一个大闷葫芦整天就是打水,编篮子,洗碗,日子一日日地流过去。
倏忽间世界仿佛离他远去,寂然无声。天穹为白大地为黑,他是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又来了。
他恍惚了一阵,往前走去。
荒川一马平川,即便如此,苍斗山走在大地上的感觉仍好像走在凝固的水面上,有种行于虚空的不踏实感。
遥远地平线上一笔淡淡的乳白辉光,与天穹的白轻易就能分辨出来,那笔乳白范围很大,呈半圆形向天穹膨胀,天穹的白是蓝白色,像蒙了一层淡淡的云。
苍斗山不知为何,感觉很冷,彻骨的冷。唯一的暖意来源于天际线那边,辉光所在。他往那边走去,思维一片混沌。
走着走着,一马平川的黑色大地上乍然出现了处隆起,像无边大海中孤零零的一座小岛,岛上无草无木,唯坐着一人,背对着他,孤单得好像眺望世界尽头。
“你是谁?”苍斗山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直接走过去,那人一直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他登上岛,忽然想起这个场景他曾见过,不过是在梦中,梦中坐着的人是江以蓝,她的尸体。
她还会说话?
苍斗山站着,不敢再往前走了。坐着的人忽然扭过头:“过来呀。”
苍斗山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坐着的人秋薇歌,她还是活生生的,笑容干净甜美。
“你怎么会在这里?”苍斗山随口一问,很快意识到这不对,这里是他的黑白之境,所观皆为虚假,眼前的秋薇歌不是真正的秋薇歌。
秋薇歌笑吟吟的:“你猜我这段时间去哪了?”
“修炼。”
“真无趣哦,还有呢?”
“买东西。”
秋薇歌撇撇嘴,转过去,抱着膝盖没说话。
苍斗山陪着她坐了会,愈发感到空气的寒冷,一丝丝地像钻髓入骨,冷到令人浑身发抖。他搓搓手,随口说了一句:“真冷啊。”
“是啊,很冷。”秋薇歌笑笑,随即苍斗山惊愕地发现,小岛边缘蒙上了一层白霜,宛如某种活物往岛心不断蔓延。天际线的辉光带来的暖意则愈发暖了,引诱着人投向它的怀抱。
“看!”秋薇歌像是小女孩在苍白的寒天雪街上看到了一串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灼灼似火,兴奋地说:“它升起来了!”
升起来了。
一点最后的暖意都消失,虚假的暖意被清醒过来的理智戳破,发觉一切不过是极寒产生的濒死幻觉,皮肤开始青紫,像腐烂果子上盛开的霉菌花朵。
秋薇歌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下去,一朵娇嫩的花儿无力萎下。不过嘴角依然带笑,眼神温柔。
“你来了啊。”
苍斗山恍然,隐隐约约像抓住了什么,却转瞬溜走。
白霜爬到岛心,攀上苍斗山的腿,苍斗山猛地跳起来,白霜簌簌地落了一地。转瞬又将秋薇歌吞没,恍若披上了一件纯白大衣,已死的秋薇歌转过来,眼瞳全白,声音幽怨又凄厉:“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死了。”我可不想陪你死。苍斗山头也不回,踏上天梯往外逃,他不知方向,也顾不上要多久才能逃出这里,反正跑就是了。
“你逃不掉的。”岛上的死人声音完全变了,疯狂又尖利:“所有人都会死!只有我才能赐你永生!回来!”
去你的永生。苍斗山想着,飞得更快,黑色大地茫茫的像是没有尽头。微生呢?微生在哪里?
黑白之境真好,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黑色大地上盘腿坐着一个人,静静地吐息调脉,他飞临下来的时候,微生睁开眼,诧异,震惊,又有被当场抓获的心虚慌乱:“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