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啥办法,哎。你也别丧气,总管不是说了吗。干完活儿,晚上的夜宵有肉有蛋,酒席上剩了什么好菜也可以吃,还额外发工钱,不错啦!”
“也是。”老大活动活动酸痛的胳膊,继续捞。
舀到快见底的时候,老大突然发现缸底好像有东西:“老二,你过来看看这是嘛子玩意儿?”
老二扒在缸口瞅了会,惊叫起来:“老大,是个人!有人在里面淹死了,快把他捞起来!”
老大拿来几根带钩子的竹竿和渔网,扒拉着用渔网将尸体捞了出来,放地上一看,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蜷缩着,好像在冰天雪地里睡觉,身体还是软的。老大将他身体抻直了,看到他嘴巴里鼓鼓的,扳开嘴巴一瞅:“嚯,嘴巴里含着一包银子呢。”
吴家只准一人拿一包,少年大概是贪心,拿了一包含嘴里,跳进缸里接着捞银子,不想银子入喉太深,堵了气管,就这么淹死在巨缸里。
老大想把银子抠出来,老二打了他一下:“你疯啦?死人的钱你也敢要!不怕他找你索命?!这娃儿死得可怜,咱俩烧烧纸拜拜他就得了,赶快,别让总管发现了。”
老大舍不得银子,更舍不得自己小命。少年在月光下微张着嘴巴,眼珠暴突,瞅着着实渗人得很。老二给他盖了一张花床单,胡乱点了纸钱拜了拜,叨叨咕咕说了一串不关我事,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用渔网裹了,抛下水渠。
这条水渠是吴家开挖湖泊时的废土渠,也是后厨倾倒垃圾的水渠,水上飘满鸡毛鸭毛烂菜叶子,一渠血水裹挟着垃圾,缓慢地流动着,最终流往束河。
宴上,金光画舫上先后走出吴家老太,侍妾推出睡在摇摇车里的双胞胎儿子。侍童拿着金剪子,在每个参宴人衣角剪下一个小三角,预备着做百家衣,攒了一箩筐的碎布片。大家正高兴的时候,蓦地刮起一阵妖风,把箩筐大半碎布片吹到湖上去了,众人一齐失色,议论纷纷。
一片巨型荷叶忽然动了起来,缓缓飘荡而来,将洒了布片的湖面遮住,乐声一变,喜气洋洋,激情高亢。众人亦放松下来,该吃吃,该喝喝。
微生幸灾乐祸:“老天也看不得吴家这么嚣张啊。”
苍斗山喝了口菌汤:“吉凶之事,不可妄语。”
微生嘿嘿,抄起筷子夹了个五香大猪蹄儿,手拿着啃起来。
束河坝边,工人将一车又一车污臭的淤泥拉走,大坝修了几年,淤泥就有多深,厚厚的一层,挖出来奇臭无比,不少人都被熏吐了。
淤泥里也有不少东西,运气好的人从淤泥里发现了前代瓷器,还有些人捡到了黯淡的金手镯,炸一下金光灿烂。故此工人们个个动力十足,一心企盼着能从淤泥里捞出什么好东西。
李三儿在所有工人中是最卖力的,可是总也捞不到什么东西,惹得工友笑话他,说下回捞到东西就直接送给他,不需要这么卖力。
“呸!”李三儿才不稀罕他们帮他,他想自己捞到好东西,长长威风。
淤泥由小推车倒进大推车,李三儿用竹板刮刮推车内壁,没发现什么,失望地去推下一车,走到中途,脚被绊了一下,他以为脚底下有什么好东西,马上兴冲冲地刨起来,周围的工友发现他在刨,打趣:“哎呦,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帮他挖起来。
越挖越觉得不对。
挖出一大长条的玩意儿,用水一冲:“妈呀!死人!”
众人一下子跳远了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李三儿满心以为挖到了富贵,不曾想过挖出来是一具尸体,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站这儿干嘛呢?”监工大步走来,瞥了一眼黑糊糊的尸体,“瞧把你们吓得!不就是个死人吗!每年死束河里头的海了去了!怕啥,赶快搬走!你,你!”监工点了两个人,让他们搬尸体,刚好点到了李三儿头上,李三儿更觉晦气,不情不愿地抬起尸体,往空地干燥的地方一扔,空地亮敞敞的,李三儿不小心多看了几眼,发现尸体是用渔网子裹着的,也不是很臭,心里有了大胆的想法:这个人该不会没死多久吧?
另一个抬尸体的人一放下就风风火火地走了。李三儿蹲下来解开渔网,扒开烂糊糊的床单,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庞,双目紧闭。
脸还是好的!李三儿一下子兴奋起来,赶快把床单扒下来扔在一边,死人衣服上不光有尸臭,还有股鸡屎味,李三儿遍翻口袋,没捞到啥,一看少年嘴巴鼓鼓的,好像含着什么东西,找了个树枝,硬生生把嘴巴撬开,托起头在月光下左看右看:有一个红纸包!
今天吴家做寿,设缸沉银,李三儿是知道的,可惜他去晚了,死活挤不进去,开工时间又快到了,无奈回来,心里还惦记着寿银子的事,如今心想事成,真是天降横财!他把嘴巴撬到最大,伸手去勾那个红纸包,勾没勾着,那个红纸包反而越推越深。李三儿一急,使了大力,几乎把整只手都塞进去了,树枝突然折断,死人的嘴巴一下子狠狠地合拢。
“妈呀!救……救命啊!救我!救命啊——”
第82章 查案
“死者,男,年龄十三左右。淹死,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夜里,吴家寿宴开始之前。”老仵作记录着,他徒弟小心翼翼卸下死人下巴,用特殊的铁夹子伸进死人喉咙里,碰到银子的时候,“叮”的一声脆响。
徒弟战战兢兢快哭了:“师傅,他会咬我吗?”
老仵作头也不抬:“我们是给他查案寻找真凶的,又不贪他银子,怕个球!”
徒弟心稍稍安了一点,将银子夹出来了,往盘子上一扔。银子包着的红纸都洇烂了,丝丝缕缕的红蔓延开来。
剪掉尸体衣服,剖开皮肉,老仵作一边开膛破肚,一边教徒弟怎么辨认。兰广有几天没死人了,第一次有这么新鲜的尸体,老仵作就多讲了会,没过半晌功夫,太守和司修诚、微生就进来了。
“死因查清楚了吗?”太守问。
老仵作躬腰道:“可以确认是淹死的,有很大可能是自己意外淹死的,不排除当时有人推了他一把怎么的,但是人太多,怕是不好排查。”
微生道:“但是起因,就是因为吴家巨缸沉银,对吧?”
“是。”
微生看向太守:“太守,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
太守踌躇一阵:“这……这人是因自己贪心不足,葬送了性命,也怨不得他人。依本官之见,先找到死者亲人,让吴家做个赔偿就行了。”
“也好。”微生点头,心里有点失望,怎么没挖出更多猛料呢?就这一具尸体,还不够。
他丧气地回到驿站,桃酥也没心思吃了。有点怀疑乐正英提供的消息是否可靠。
次日,他终于听到了想听了消息:工地上出事了。
挖淤泥的河带突然开始冒血水,咕嘟咕嘟,很快污染河面,接触到血水的工人皮肤开始起红疙瘩,奇痒无比,疙瘩一抓即破,流出的脓水都是红的。
一人不在意,上百人都出现同一状况就是大事了。清淤的行动暂时停止,官府征集了全郡有名的大夫集中诊治,很快判断出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尸虫,虫体细小,群居,多出现在埋骨无数的古战场上,第一次在江河中见到。
有尸虫,就有尸体。微生听到消息简直乐开了花,让太守把强悍一点的修兵都调来,挖尸。一挖不得了,各种烂到千疮百孔的尸骨一具具地抛上岸,恶臭风传百里,无数人为之上吐下泻。
吴家离束河近,那臭气笼罩了整座大宅,婴孩啼哭,大人怒骂:“束河那边怎么回事?!”
“报老爷,是官府那边人河道清淤,挖出了好多尸骨。”
吴老爷心情不爽:“早不挖晚不挖,偏偏在喜日子第二天挖!叫韦雪松把工停了!臭死了!”
管家苦笑:“这个……老爷,恐怕不大好办。锦衣卫的人也掺合进去了。”
吴老爷一口火气生生压下:“行吧,惹不起躲得起。备车,叫上老太太和她们跟我一块去玉黎山庄住几天,这儿太臭了!”
“明白。”管家奉命而去,准备马车。首先要接走的当然是老太太和当家主母,其次是一大群少爷小姐,受宠的小妾彼此之间争破了头要去玉黎山庄,谁都不愿待着这个臭烘烘的地方。后宅正吵着比谁更有资格,前院锦衣卫就来了人,趾高气扬地宣布:“一个都不许走!”
这下炸开了窝,吴老爷愤怒地上前要质问原因。锦衣卫才懒得听,围绕吴家大宅布下灵阵,灵阵一起,吴家大宅空间被牢牢锁住,阵法外围修兵无间断巡逻,谁敢公然逃跑,就地格杀。
淤泥里的尸骨还没挖完,臭气整整弥漫了河滩三天。足足三天,吴家上下都在臭气中煎熬度日,他们的邻居都在官府安排下临时搬到下风向,独留他们一家,吴家老太一病不起,小孩啼哭不停,体质稍稍弱一点的都被臭病了,上下一片惨淡病气。
刑部从别地调来几十名仵作,连夜加班加点清理尸骨,最终统计出来的人尸有上百具,其他牛骨猪骨不计其数,这些在微生的诉状里全成了吴家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