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简单?”苍斗山心存疑惑,“公主可否先让在下先看看底图?”
“这个自然。”茗如命人把底图呈上来,一幅浅淡的铅稿,赫然是个正楷“寿”字。苍斗山看了不禁想笑,又不能笑。只郑重地点头:“在下一定不负公主之托,把这幅字写好。”
茗如命人卷起来收好,笑道:“昨日大家去见了怀王,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苍斗山心里一惊,摇头笑道:“谈些书本知识而已,惭愧小生忙于修炼,已经很久没看书了,有些问题还答不上来。”
“怀王请进藏书楼看的书,一定不是一般的书吧。”茗如像是意有所指,笑容意味深长。苍斗山神情不改,模棱两可地说:“怀王府的藏书楼藏书巨万,孤本珍本无数,当然不一般。”
“本宫是指那最不一般的那一本。”茗如巧笑倩兮,“大家怕是不知道,他身边所有的侍卫加起来,都不比藏书楼一个侍卫强。”
苍斗山勉强一笑:“是吗?恕在下驽钝,还真没感觉出来。”
“大概那些人藏起来了吧。”茗如低首抿了一口茶,“他让你看的,是不是羲和录心卷?”
苍斗山背猛地绷紧了,没说话。
“是不是还跟你讲了一个地位低下的弟子在宗门大乱之时,趁乱拿走宗门立身根本,在外努力征战打天下的故事?”
苍斗山眼神往天上漂,亭外红枫艳如美人樱桃口,层层叠叠染至天际。
茗如笑吟吟地:“他也好意思吹!”
……
“不如让本宫来讲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
苍斗山颔首:“愿闻其详。”
茗如道:“从前,有个赵家人是大宗门的长老,地位还很高,有资格接触到立宗根本的神器。适逢天下大乱,朝廷危如累卵,连累了大宗门,被其他有心人找理由一齐前来讨伐瓜分,大宗门拼力抵抗,最终还是没能避免灭亡的命运,宗门倾覆之际,那位赵姓长老带着神器悄悄逃出了宗门。”
“他修为还算强大,在外面开了一个小宗派,收了一个天赋算不错的人做了弟子,视他为传承宗门遗学的希望。不想那位徒弟在知晓神器的存在后,起了贪心,在修为有所小成的时候,偷走神器逃出宗派,在外招兵买马,四处征战,打下来的地盘越来越大。”
“坐上龙椅后,他相信是神器带给他的好气运,一直将神器封存在皇宫深处。后来,赵姓长老的后人凭借先祖留下的秘法夺回了神器,放下一个赝品掩人耳目。恰巧那叛师的皇帝病死,皇宫里再没人认得真正的神器,一骗就骗了好多年。”
“等皇室中人发现一直供奉的神器是赝品,掌握神器的赵家已然崛起,掌控了朝廷的方方面面,手眼通天,皇族一时没有办法夺回神器,只得耐心等待。”
“后来……王朝风雨飘摇,攀附在王朝之上的赵家也开始动荡不安,在一次家主之争的时候,一位王爷趁机派人硬夺回了神器,藏于藏书楼中,严密防守。”
茶凉了,茗如命人换上新的一壶花果茶,透明的琉璃大肚茶瓶,盛着半瓶淡金色漂浮着花朵和切半浆果的茶,果香混着花香,颇为奇异。茗如给自己斟了一浅杯,对他微笑:“大家要不也来尝尝?”
苍斗山点头,淡金茶水混着浆果红花流进杯里,苍斗山抿了一口,茶味偏淡,更多的浆果甜和红花香,风味别具一格。
“那现在,大家可否告诉我,昨天怀王跟你说了什么?”
苍斗山觉得这花果茶的味道不错,把茶壶拉过来再斟了一杯:“讲公主您开头讲过的故事。”
“仅此而已吗?”
“他想要我做神器与社稷坛的媒介,将神器气运与国运融为一体,许诺成功以后封我为国师。”
茗如大笑不止:“他还真想这么干?”
苍斗山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怎么说?”
茗如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开国之初,高祖手下一个知晓神器存在的谋士也这么建议过。”
“然后?”
“他们做了,然后他死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神器的力量。”
苍斗山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对怀王的举动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已经有人试了,他为何还不肯放弃?”
“死马权当活马医啊。”茗如喝了一口茶,优雅地用银勺将泡开的红花拨到洁白的骨瓷盘上,像滴上了一滴鲜艳的血。
“这个王朝生死如何,与我无关。”苍斗山淡淡道,“千秋万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茗如一笑:“也是。”再无言。
她自知扳回了一局。苍斗山没站在怀王一边,就是胜利。
回来的路上,苍斗山感觉自己被跟踪了。
藏于人群中,犹如甩不脱的牛皮糖,阴冷地黏在他后背上,怎么也甩不脱,苍斗山尝试了数次,最终确定对方比自己修为境界高,怎么尝试躲避都是徒劳:最后他总会回到壶仙居的。
幸好昨天夜里就收拾好了家里一大半的东西。
他回到壶仙居,微生在细心地炖银雪耳蜜柑汤,香气甜蜜。
“回来啦?没事吧。”
“没事。”苍斗山说着脱下鞋子,换上拖鞋,无意瞥到胡了抬头在看他,心下一动,欲言又止。
胡了皱了皱眉头,接着编起篮子来。
蜜柑汤炖好,微生勺了一碗给他尝鲜,照样一顿真心实意地猛夸,夸得微生心花怒放。
一碗汤分三份,胡了喝光了属自己的一份,编得手指疼,不想再编,索性放下坐着发呆。苍斗山走过来问:“想得如何了?”
胡了低头笑了一下:“得过且过,踩着西瓜皮,溜到哪里算哪里。”
苍斗山被他逗笑了,随即严肃起来:“真的?赵无涯要是死了呢?你跟他结了同心契,他要是死了,你也会受到影响。”
胡了愣了愣:“哦……”好像无所谓地低下头:“他要什么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编编篮子,不给他添堵就万幸了。”
“你最近好像也没怎么修炼。”
胡了笑容一滞:“我上不上去了。”
无论如何努力,都上不上去了。仿佛是走到了死胡同,死胡同尽头砌的是无论如何也撞不破的南墙。
赵家洗了他的经脉和灵力,却没能扭转他的道,他的道已经扭曲到无法前行的地步。
或许有一天,他终将成为赵无涯一个拖后腿的累赘玩意儿,到时候……呵呵。
第64章 哀家先走一步
离太后百岁寿诞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苍斗山一心在慢慢去填那幅“寿”字铅稿。平心而论,百寿图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写起来容易得很,就算有他的名气加持,也不过是件可有可无的观赏物,还不如他随手写的草稿有价值。
茗如请他来写百寿图不过是个引子,她真正想跟苍斗山谈的是神器。
可惜除了她已经知道的,什么也没谈到。
想想就得意。
秋大小姐不知咋回事,跑壶仙居跑得愈发勤了,也不嫌烦。天天缠着苍斗山唠嗑,缠完苍斗山缠微生,还跟胡了学起了编篮子。
日子过得很平顺,安安稳稳。苍斗山写字之余,把那本《漱玉集》看完了,真好看。
寿诞前三天,滴澈宫派人来催,苍斗山把写好的百寿图交给太监,太监眯着眼说:“殿下说,太后寿诞那天的鹿鸣宴,她希望您也来参加,这是请帖。”
苍斗山一手拿上请帖,对方却捏着没松手,他顿有所悟,颔首微笑:“公公辛苦了,这点小钱不成敬意。”
太监拿到钱,松手作了个揖,眉开眼笑:“恭候苍大家。”
“慢走。”苍斗山的满面笑容在太监御剑而去的时候一瞬间垮下来:“老匹夫,臭不要脸!”
“得了,不就是几个小钱么。”微生凑过来,“哎让我瞅瞅,这鹿鸣宴的请帖长啥样?”
苍斗山翻给他看:“还行。”大红请帖,烫金的林中之鹿图案,上面只写了苍斗山一个人的名字,这让微生有些不大高兴:“明明我才是大掌柜的!”
“到了那天也带你去啦,急什么。”苍斗山收好请帖,“你说我们穿什么好?”
“就上次那些衣服吧,我觉得可以。”
还剩下几天,朝廷大赦天下,开恩科,减赋税,拨款给东康的流浪汉们开粥场,城里的道观钟声长鸣。圣旨到处贴,街上热热闹闹的气氛一分分积累起来,好似在过年。
苍斗山把压箱底的好衣服翻出来洗洗晒晒,花了一百多银子的衣服质量不错,压了小半年依然鲜亮如初,就是薄了点,本来是初春穿的。
苍斗山穿上罩衫转了个圈,“太薄了,不行。”
“你冷?”
苍斗山笑了:“冷倒是不冷,就是显得不合节气。”
“那就买!”微生开始数钱,觉得要买件相配的起码要十两银子才够,正数着,外面有来人敲门,是赵家来接胡了的。
胡了恹恹的:“不去。”
来接人的管家拐了个弯,看向苍斗山和微生:“敢问二位也去鹿鸣宴吗?”
苍斗山心下了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