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惋惜道:“可惜,若细心教导的话,未尝不能成器。”
赵学士斜睨他一眼:“金老板想教?”
金老板笑着摇头:“不敢不敢。我老了,光是照顾店里的生意已是竭尽全力,哪敢再收个弟子给自己添堵。”
乐正英伴着学士登车而去,怀王叫住苍斗山:“苍大家请留步。”
苍斗山停下,笑道:“王爷有何事?”
怀王背着手道:“你上回答应了本王要再来藏书楼,结果食言,该当何罪?”
苍斗山心虚:“三幅字?小生除了这个,还没别的可以出手了。”
怀王道:“大家的字本王收了好几幅,也不缺这三幅了。明日再来藏书楼相见,这回可不许再食言了。”
苍斗山点头:“一定一定。”
“诶?苍大家答应得这么爽利,叫本宫有些为难呢。”茗如公主走过来,“正巧本宫也想请大家进宫一叙,想向大家求写一幅字。苍大家有空吗?”
“这个……”苍斗山左右为难,权衡一般后对茗如歉然一笑:“对不住了公主殿下,我与王爷有约在先,您只能先等等了。”
茗如公主显得有些失望:“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勉强大家了,择日再会。”
“公主慢走。”苍斗山稽首。
人都要走了,赵无涯拉着胡了的手说:“要不要回赵家一趟?”
胡了心死如灰,坚决拒绝:“不回!”
赵无涯宽容地道:“那行吧,照顾好自己就行。”
一场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斗书会混乱地落下帷幕。苍斗山一行人回到壶仙居,还来不及高兴庆祝,便愕然发现店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挂在墙上的字画通通扒了个干净,书房更甚,几乎所有的书都惨兮兮地躺在地上。
遭贼了。
“这贼还挺会挑时候。”苍斗山一本本地捡起书苦笑,无意间发现一本印刷得特别精美的《漱玉集》,一看刻印,是金铭堂出品,不由得又惊又喜:“微生,这是你买的?”
微生没缘由的一阵心虚:“是……咋啦?”
苍斗山捧着那本书翻来覆去的看,眉开眼笑:“买的好,真好看。”
“哈,你高兴就好,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就给你看的,结果忙斗书会的事给忘了。”微生挠头。
“没事,有就好。”苍斗山很高兴。把一地凌乱的书籍一一摆好,立马坐下来看书,看得很认真。
微生挠挠头,去做龙须酥了。龙须酥不好做,扯粟米胶最费劲,他扯了半个时辰,做了小半斤龙须酥,龙须扯得极细,茸茸如蚕丝。做好了撒上绿豆粉,趁还是温凉的端上去。苍斗山仍一心看书:“龙须酥做好了,吃啊。”
苍斗山撇头,张嘴,微生拈了一个,往他嘴里一丢,龙须酥入口即化,化成软软的绵甜。
“明天什么时候去怀王府,几时回来?能回来吃中饭么?”
苍斗山想了想:“早点吧聊得久话,大概赶不及了,你饭煮少点就行。”
“好,这盘子我放这里了啊,别吃多了。”
苍斗山仍然是那句:“好。”
实际上他看一页吃一个,几十页翻过去,盘子空空如也。他一摸才惊觉龙须酥已经没有了,而且微生可能还没吃过。
他放下书,端着盘子下楼,厅堂里的凌乱都收拾好了。微生在厨房做菜,胡了坐着编花篮,听到脚步声:“掌柜的?”
“嘘。”苍斗山悄无声息地靠近厨房,熟悉的白菜豆腐汤的气味,他悄悄把盘一送,盘子无声无息地飞到了橱柜里面,再悄悄溜回书房,心安理得地接着看书,看了一会儿微生上来了:“全吃光啦?”
苍斗山立起书遮住大半个脸,瓮声瓮气:“不小心就吃光了。”
微生挑眉:“还吃得下饭吗?”
苍斗山摇头,眨眼睛。微生敲了他脑袋一记:“吃完了就说,藏盘子什么道理,你想招蟑螂啊。”
“知道了。”苍斗山眼带笑意。
微生转身走了几步,回头说:“待会开饭不吃也得喝两口菜汤,专为你做的!”
“好好好,知道了。”
且说茗如公主那边刚刚回到宫里,神色极不愉快,贝齿紧咬:“凑巧不如赶巧了,怎么先被他下了手!”
身旁的大宫女澜依道:“公主莫气,有道是后发先至,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茗如攥着帕子思忖良久,缓缓放松:“罢了,这件事先放一放,陛下的龙体如何了?”
“还不好。”
“走,起驾去正清宫看看。”
深居不出的高嘉木病了,而且病得厉害。
他躺在床上,脸色枯槁,泛着死人一般的灰气。茗如去的时候,几位女官在给他擦身子,灯光下皇帝的身体瘦得可怕,完全是皮包骨头,像一具没有做好的木偶。
女官们见到公主来了,慌张地盖上皇帝的身躯,一齐跪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茗如走到龙床边,俯身轻声唤道:“弟弟?”
叫一声没反应,叫第二声。高嘉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勉强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好比一口枯井,枯井之下是狰狞的尸骨:“皇姐。”
“我恨你。”
第62章 心卷
“恨我?”茗如不以为意地笑了。
她直起身,挥手:“都退下。”
一屋子女官宫女纷纷退出寝殿,茗如召来一只绣墩坐下,面上带笑:“是不是觉得,主意是本宫出的,所以这个罪过就该落到本宫头上?”
高嘉木没说话,他枯瘦的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茗如冷笑道:“嘉木啊嘉木,你长这么大了还不明白。是你用强的,又没本事让他心悦诚服,看管不力让他找着了自杀的机会,又气又急还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以为把本宫当成替罪羊就能假装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
寝殿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茗如闲闲道:“本宫也不刺激你了。要知道啊,感情这个事讲个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本宫让你用强的,是叫你利用他的忠君之心,慢慢叫他臣服,可你呢?把侍候诏狱犯人的那一套搬在他身上,不是逼他去死么?”
高嘉木张嘴大口喘着气,野兽般地低吼起来:“是朕的错,是朕害了他。皇姐,等朕死了,你会高兴吗?赵家会很高兴吧?”
茗如优雅地叠起手臂:“赵家人最近几天可忙了呢,他们高不高兴本宫不关心,本宫只关心太后的百岁大寿。陛下啊,太后寿辰是大喜日子,你可别在大喜日子驾崩,惹那老女人不高兴了。”
高嘉木扭过头:“别对朕提起他。”
茗如冷漠地看着他。他快要死了,命不久矣,哀莫大于心死,那人一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她的弟弟,总是又蠢又可怜。
茗如伸手一点点地梳理他的长发,他的头发干枯毛糙,脆弱得轻轻一拽就断成数截。高嘉木脸转过来贴着她的手,梦呓般哼唧:“皇姐……”可怜得像幼兽在求抱抱。
茗如低下头,轻声道:“弟弟,我不喜欢赵家,也不喜欢那个老女人,就算她是我娘。我想不受任何人影响,不受任何人摆布——我想做女皇。”
高嘉木倏然睁大了眼睛,茗如笑了:“弟弟,我曾经对你说过很多假话,也有真话,比如今天说的都是真的——我想做女皇,我也一直爱你。”
“你讨厌老婆子,我也一样,你恨自己没有力量去掌权,我可以。”
她握紧了他枯瘦的手,冰凉得像在握一截树枝,高嘉木没说什么,他喘了很长时间,无人的大殿寂静得像没有活人,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皇姐……笔,把笔拿来。”
第二次踏入藏书楼,天气开始转凉了。穿着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刺脚。
“苍大家,你读史书吗?”
“官史野史都读过,真真假假,不可捉摸。”
“那你觉得,是官史可信,还是野史可信?”
“人心不可信,所以两者皆不可全信。”
怀王转头凝视着他,一笑:“有道理。”
“苍大家不入宗门,也不见服了多少仙草灵丹,却能修到如此地步,真是天赋奇才。”
苍斗山隐隐觉得怀王此次邀请大有深意。不,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大有深意,之前他对他大道的反复拷问和试探,正说明了怀王葫芦里有鬼,难道是因为他察觉了什么?
“不知大家修的是哪门功法?”
苍斗山僵硬地回了句:“无可奉告。”
怀王挑从容笑道:“你不说,本王也知道。”
苍斗山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依然镇定:“哦?”
怀王往前走:“请苍大家随本王来。”
怀王上到三楼,走到一面靠墙的书架前,左右上下取下四本书,书架两分,豁然露出一道灯火通明的密道来,怀王走进密道,一摊手:“请。”
苍斗山猛地打了个寒战。
羲和录心卷的气息。
他曾经无数次从神像手里拿下那本书,他曾看心卷看得泪流满面,魂魄疼痛得无法正常入定修炼,一连数天皆是如此。他还曾用心卷当做过武器,一书把敌人拍晕了过去,事后被师傅狠狠责罚了一顿,在神像面前跪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