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斗山深知启动神器有多难,廉纤又言辞恳切,让他放下了方才受冷落的不快,点头应允。
适逢胡了闯进来,三人愣了一下。廉纤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胡公子在外玩得开心么?”
胡了不吭声。
气氛尴尬,苍斗山打不成圆场,尬笑着告退。城主府的仆人领他们到了歇息的地方,苍斗山礼貌地把一大堆仆从少女从屋里请了出去,关上门布下绝音阵法,转身对胡了说:“自打你来了旌龙,就一直怪怪的。”
胡了耷拉着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是一副死样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以前我不敢问,今我可要好好问了,赵无涯他是打你了还是怎么的,成天不开心?”
“无涯他没打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你倒是说啊!”
胡了犹犹豫豫了好半天,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得苍斗山想揪着他脑袋揍他一顿让他清醒一点。
“掌柜的,我发现我不是人,是头龙。”他哆哆嗦嗦的,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我还吃了好几个通天。”
苍斗山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通天?吃?”
胡了把雪野天涯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他对那段过往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只说了个大概。
龙化后的他冲破冰盖,玉山子被他顶得四分五裂,通天飞出来,施展法术竭尽全力地自保,最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他们都吞了,等他恢复理智,是变回人形之后。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茫然地站在破碎的冰海上,没有玉山子,没有通天,他在海冰边缘捞起了赵无涯,从他芥指取出了衣服穿好,在他身边躺下,自我欺骗只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恶梦。
到底是自我欺骗,在赵无涯闭关突破入道的时候,他经历数次黑白之境,关于自己冰海化龙的情景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眼前,像一根蘸足了盐水的鞭子反复抽打他的心。
“我吃了人。”胡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苍斗山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你有看过他们的尸体吗?”
胡了抹眼泪,眼眶红彤彤:“都沉海里去了。”
“你确定吗?通天比你想象的强大的多,而且比普通修士更惜命,他们发现打不过你,绝对会逃跑的,我肯定他们有那个实力逃脱。你既没见过他们的尸体,又没见到什么血迹,就觉得他们都被你吃了?不觉得奇怪么?”
胡了茫然:“那……那我……”
苍斗山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沉声道:“不要动,不要想别的,就只想那次,你化龙之后。”
胡了眼神茫然。
苍斗山透过胡了的眼睛,看到了一片深蓝。
极寒的深蓝。
他在深蓝中蜕变,化成星辰之龙冲破冰冻数万年的冰盖,浮在半空中的玉山子躲闪不及,被龙头顶着瞬时飞上了高空,灿金的火焰融化了风雪和玉山子,玉山子破碎成数块,通天大修们如流星般飞出来,四处逃窜。
天穹坠下大雨般的金色流火,将平整的冰雪大地砸成了麻子脸。巨龙沐浴在流火大雨中,在高空中久久徘徊。
至于大修们,他没看到。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还没见一个大修从雪野天涯出来,大概真的都死在雪野天涯了。
是被那种流火大雨砸中死的?苍斗山只能这样猜。
不管是不是,胡了真的没吃那几个通天,通天逃得可溜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他松开手,心卷重新沉回了灵海。
胡了还没醒过来。
苍斗山拍了拍他脸蛋,猜他是又进黑白之境了,再出门看了看,命人除非万不得已,不得随意进门来打扰。
胡了在心卷引导下,又经历了一次冰海化龙,不过这次不同以往,清晰得仿佛时间线拨回了从前。
他真的没吃那几个通天。
压在心口上的大石落下,他轻松了不少。行走在茫茫冰原上,他忽然很想把这件事告诉谁,这个人不是苍斗山,不是赵无涯,好像是他的父亲。
他想告诉他,他要回来了。
恍惚间好像换了地方,冰原渐变幻成影像模糊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凭直觉走,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口大湖旁边。
湖心扎着巨树粗壮的根须,支撑生长出的大树树干直通青宵,广阔的树冠一半在现实,一半在虚空。千朵繁花点缀其上,茂盛枝叶中隐藏着青色小果子。
一个人坐在湖岸边卖烧饼。
他觉得那个人长得很眼熟。
长得很好看那个人。
那人抬起头,看了他一会,问:“要回来吗?”
“要。”他下意识地点头。
“那就回来吧。”他说着,虚幻的影像迅速褪色,褪成大片刺目的白光。
此时,远在子永乡的米左坐在晃荡的船上,斟了一杯酒,七分满,盈满了一杯银亮月色。
他举杯喝了一半,胸口乍然透出一团光,往天边直冲而去,宛若流星,眨眼不见了。
米左怔了半晌,喉头蠕动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没喝完……”早该死亡的身躯倒下去化成了灰尘。
船夫在前面摇着船,摇着摇着觉得船后头好像不对,半天没出声来。停了橹走后头一看,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奇怪,人去哪了。”他嘀咕着,转念一想,反正他钱付过了,这趟不亏,又高兴起来,哼着歌摇船回去了。
第114章 月盈月亏
旌龙城,微生忙里偷闲,终于挤出时间来好好修炼了几天。
他的境界已经迟滞太久,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修炼,坐了大半天都没能进入状态。
好不容易进了状态,静心修了数天,轻而易举突破了合一境。
再进黑海,惊讶地看到黑海结冰了,冻成了一片冰原,灰色的天空仿佛也因此亮了不少。
冰原上一座孤岛,孤岛上背对着坐着一个人。
他走过去,在没什么心理准备下轻易登上了岛。这回就是震惊了,随即被更大的好奇心取代:苍斗山看到的岛上人是已死的江以蓝,他看到的会是什么,是他曾撬过棺材的那名少女吗?
他走近了,莫名地心跳加快,转到背对人的面前,那人抬头冲着他笑:“你来了。”
是秋薇歌。
微生短暂地意识空白了一瞬,僵笑:“巧啊。”
秋薇歌笑盈盈的:“你终于来了。”
音色不似秋薇歌,神态也不像。微生觉得不对劲起来:“你是谁?”
“我是月盈,你是月亏。”月盈伸出手,“今天是我们团聚的时候了。”
“什么月盈月亏的,我听不懂。”微生一巴掌打开她,月盈一点都不生气,仍是笑着:“你忘的还真干净。”
“秋薇歌呢?”微生盯着她她是秋薇歌那张脸,但是皮下已经换了人。
“你是说那个小姑娘?”月盈的语气漫不经心,“她啊,你或许早就不记得她了。宜月馆向你推销茶叶的小姑娘,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么?”
微生确实不记得了,那个小姑娘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没有月盈提醒,他根本想不起来。
“她喜欢你哦,虽然你不知道。”月盈的笑容显得如此讽刺,“但是她觉得配不上你,所以同意了我的寄生,我赐予她美貌与力量,教她怎么做一个淑女,可是她还是太没用了,花了很长时间才接近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哎,真是可怜。”
微生想不通:“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月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什么东西,我就是什么东西。你想不起来?那就让我帮你想起来!”她突然站起,对微生用力推了一把,微生一时竟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地自己被推下冰海,寒气铺天盖地地包裹上来,寒彻入骨。
月盈站在孤岛上居高临下,声音在他耳畔回荡。
“你不叫微生,你叫月亏。”
月亏。
我是月亏?
望舒录之月亏。
他是神器望舒录的月亏。千年之前,羲和宗庆祝开派千年典礼,三山灯火辉煌,欢声雷动。他在远处一座山头的大树上看着喝酒,觉得这帮人类可真无聊,多大点事啊。
但是宴席上酒很好喝,陈列的食物也很好吃,还特好看。月亏很满意,有点想叫月盈一起来大吃大喝,但是月盈不乐意,说要与人类保持距离。
你不愿意我愿意。月亏混进宾客中,自在地喝酒吃肉,他永远不会有撑饱的感觉,想吃多少吃多少。当然宴席上人多眼杂,胃口太大了难免会引起别人注意,他吃得很克制,有禁不住多吃几筷子的菜都是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吃。
无意间撞到了一个同好。
躲起来吃东西,结果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吧唧声。
两个人同时探过茂密的灌木丛,两张油脸差点贴在一起。
苍斗山捂着腮帮子一脸震惊:“你是谁?”
月亏反应很快,扯谎:“我乃天地一散修,进来混吃混喝的。”
苍斗山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说自己是进来混吃混喝的,愣了一下说:“我吃菜,你可别告诉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