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康繁华如初。
短短几年,女皇的容颜肉眼可见地衰老了,原来满头青丝变成了三千白发,娇嫩红润的面庞开始打皱发黄,宫女们精心做好的上等脂粉也遮不住深深的皱纹。太医每日的请安脉都是一成不变的:“女皇请多注意休息,少劳心费力。滋阴降火,多加调养为好。”
一成不变,都是废话。
都是没用的废话。她厌烦地一挥手命他们退下去,宫女过来为她梳妆,净面梳发扑粉。她闭着眼睛,忽然说了:“简单点,不要太累赘。”
大宫女轻轻嗯了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弃用金饰,仅插了一根黑檀木飞凤簪,选择的衣服也是淡杏色的裙裳,无花无纹。
女皇站在全身镜前看了一会:“还行。”
大宫女恭恭敬敬地弯腰:“谢陛下夸奖。”
女皇收回目光:“起驾吧。”
今天是先皇忌日。
皇陵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春天的阳光很是温和,礼部官员早早在先皇陵前设下香案,摆上供品,以备女皇祭拜。
女皇上香,附身而拜。再直起身来,高大的坟墓死气沉沉。
想必自己也快进去了。
忽然悲从心来,她眼角落下一滴泪,离得近的礼仪官无意间瞥到了,低着头不敢出声。
没人敢询问,没人敢催促。女皇默默流泪了半晌,手帕摁摁眼角,神态又恢复了庄严从容:“摆驾回宫。”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太监一甩拂尘,高声道:“回——宫。”
第110章 再回天门
回到宫,该做的还有一堆的事没做,随便翻开一份奏折文书,地方动荡,税钱收不上来,农民有逃荒迹象,宁长原开阳叛军步步紧逼,官军节节败退。兵部的奏折都是求下发抚恤金,求军饷,求物资,贪得无厌。桩桩件件,随便拎出一件都是烦人的大事。
她忽然觉得倦了,无比疲倦。
她知道皇帝不好当,但是从未想过这么不好当。
嘉木他是怎么过来的?哦,他是有一个能力超绝的扶和歌在帮他打理,那时候还有太后掌舵决断。
而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女官坐在书案边整理,分门别类,她看着愈加心烦,说:“不要整理了,朕一会再看。”
女官闻言施礼退了下去。大殿里除了少数宫人,再无其他,静得只有滴壶水滴落下的叮咚。
女皇仰躺在龙椅上,忽然想念起她还是茗如公主的日子了。
可惜回不去了。
宁长原的第一场春雨姗姗来迟。
正因为太迟了,所以显得弥足珍贵。沉睡一冬的幸存草木终于开始生机勃勃,黑沉沉的桃枝满缀着的花苞跃跃欲试地将要开放,花未开香已传,清幽幽的。
今天吃什么好呢?
“中午用柳叶饼下酒怎么样?”
“你又祸害柳树。”
“没事,河堤上的柳树多了去了,不值钱。”
柳叶饼选刚采下来的蜷曲嫩叶,洗净沥水,和上面粉和花椒芽,擀成薄薄的小饼,平底锅刷油翻煎,煎至金黄,沥尽油水。煎好的柳叶饼薄香脆,还带点柳叶的清苦和花椒芽的微麻,风味鲜爽。
另外割一刀春韭,折一节玉白的嫩笋子。微生照顾苍斗山的口味,一盘炒着放了腊肉,娇嫩透白的笋子在腊肉的熏染下油头粉面起来,另一盘不放腊肉,绿白相间,清清爽爽。一口酒一筷子韭菜加笋子,吃得满是春天的味道。
朝天阙还在征寻日部和地卷的消息,闹得整个中州满是风风雨雨。
苍斗山吃了中饭,坐在门槛翻看心卷。阳光正好,凉风习习,与世无忧。
胡了靠在他身边嗑瓜子,时不时瞄上一眼,觉得眼睛疼了就扭头吐瓜子壳,待会儿再看。
看着看着,苍斗山也支持不住,眼睛疼得发红。合上书感叹:“这也太难看了吧。”
胡了嗑瓜子:“二掌柜,这书是从哪来的?”
苍斗山想了想:“羲和录据我师傅讲,是羲和女神为平衡世间阴阳所创造的神器,记载了世间一切大道,凡人想借神器窥视大道,眼睛疼是最轻的惩罚了。”
“那羲和女神她去哪了?”
“嗯……这个说不清楚,或许是死了,也可能到别的地方了。甚至羲和女神可能根本不存在,就拿白云钵来说,毫无用处的神器,羲和女神为什么要做它?到现在也没人弄清楚。”
“所以洛星川说的,也不怎么靠谱咯?”
“靠谱才是见鬼呢,这个世界为什么会翻覆?就因为它是扁平的吗?太多解释不清了,连本源问题都没弄明白,还妄想去阻止翻覆,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他非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方向努力……我也不好打击他信心啊。”
“就这么等死也太……”
苍斗山不说话了。
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他看看日头,太阳正一寸寸地往天中爬,空气也愈发灼热起来。他抬了抬屁股,哎呦,腰有些痛,真是见鬼了。
他站起来,感慨了一句:“突然想吃蜂蜜花生了怎么回事。”
胡了把一荷包的瓜子都磕完了:“蜂蜜花生起码要等到秋天才吃得到。”
“就念念,又不指望能真的吃到。”
恰在此时,丞相府外传来小贩悠长的叫卖声:“蜂蜜花生……”
胡了怔了一下,又好奇又好笑:“这老天故意的吧?”
“管它是不是故意的,去买一包看看。”苍斗山兴致一起,听声辨位,直接翻过墙去,冲墙下的小贩道:“大爷,你家的花生新鲜吗?”
小贩抬头,笑道:“不新鲜了,是去年的。”
苍斗山愣住了。
小贩是米左,他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加衰老,皱纹更深。
“你怎么在这里?”
米左笑着说:“卖花生啊。”
苍斗山定了定神:“你卖的花生都不新鲜了。”
“我说着好玩的。”米左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碎花布,随便剥开一包花生,满满一包油亮的沾着芝麻的花生,“要买吗?五文钱一包。”
“买呀。”苍斗山如数给了钱,拿过花生的时候,忽然问:“你知道地卷和日部吗?”
“地卷在我这,日部在天门城城主手里。”米左说得很干脆。
“什么?”苍斗山一下子听愣了。
“我说得够明白了。”米左笑笑,盖好碎花布就要走,胡了跳上墙头,“大爷,我也要一包。”
“不是,你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天门城城主。”米左把另一包花生递给胡了,“论神器的使用,他比你还强。”
苍斗山张了张嘴,急切地说:“那洛星川的计划,他想借助神器偷窥至高大道,然后飞升到全新境界,再操纵神器翻覆天地,那个计划到底有多大的可行性?”
“这我可不知道。你得去问天门城主,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对神器了解最深的人。”米左收了钱,花白眉毛挑起:“羲和录记载了世间一切大道,答案自然也在里面。”
米左走开了,苍斗山正欲再问几个问题,米左却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好像溶化进了空气。
苍斗山这时突然想起来,米左这一生不知得罪了多少强者,却能一直好好的活着,这其中或许就有地卷的功劳?
不管怎样,米左显然是有意出现。
他听了洛星川对中州的宣告,也知道洛星川的计划,但是他没有曝露自己的行踪。
有神器傍身,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形迹,那他又在忧虑什么?
莫非他对洛星川的计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胡了拆开油纸,拈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嚼得嘎嘣清脆:“挺新鲜的啊,真有股海盐味。”
“海盐味?”苍斗山吃了一粒,抿了抿,没感到味道有什么不同,疑惑:“什么是海盐味?”
胡了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我在荒川的时候,参加过甘霖盛会。就在天门城,那里大多都是鲛人,做出来的食物都有股海盐味。”还是雨石告诉他的,“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还能用傍晚海霞做饮料,特别好喝。”
“天门城?”苍斗山一惊,“怎么进去的?”
“人家有自己的开城时间,五百年开门一次,平时不见踪影,而且也不会有人提起。”胡了往嘴里扔了两粒花生,“二掌柜的,你想去么?”
“去不成?”
“我不知道。”
苍斗山沉吟片刻,跳下墙头去找微生商量去了。
胡了继续趴在墙头吃花生,细细品咂滋味。墙头上的风似乎很大,吹得他额前碎发乱飘。
苍斗山想去荒川找天门城。
微生第一时间表示反对,荒川是大靖五营的地盘,苍斗山此去无疑是深入虎穴,况且在茫茫荒川去找一个根本无法寻找其踪迹的地方,实在是异想天开。
但是苍斗山说什么都要去。
米左的指引是一方面,但是听胡了对天门城的描述,他直觉天门城的基础种种神异,应该都建立在对神器日部的使用上,不然无法解释那些神异之处。
微生劝不动他,又气又无奈:“那你说说,你要怎么找上人家的门?不找到人家的门你怎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