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烟涛之中无风,商时景便又听见祝诚的声音了,他稀奇道:“烟涛城一个守门的就这么有气势吗?天尊怕是都没这么大的威风,用这样的人物来当看门的。”
宋舞鹤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平静道:“诚弟,他便是易剑寒。”
祝诚立刻哑了声音。
两人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然而时过境迁,分明没过去多久,却好像什么都变了,一时心境都不如之前那般愉快轻松,最终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易剑寒开了口,他微微笑道:“来者是客,请进吧。”
众人下了白鹤,白鹤便从结界口又飞走了,片刻都不肯多待,想来是回巫琅身边去了。
商时景看得出来他心情沉重无比,便说起了轻松些的话题:“你城里头又新建了些什么?”
“吴先生想研究星象,研究出了个简单的天文台。”易剑寒简洁道,“你有兴趣的话,过些时间去看看吧。”
商时景当然没有兴趣,他叹了口气,想起纸鹤上写的东西,不由得轻轻拍了拍易剑寒的肩膀,轻声道:“想开些,日子还长着,咱们总要走下去的。”他想了想,又道,“咱们两个人总是能够走下去的。”
这才叫易剑寒脸上勉强恢复了些笑容,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宋舞鹤与祝诚,又道:“你们二人进了我烟涛城,便是我烟涛城的人了。”
祝诚嘟囔了几声,约莫是上了贼船之类的话,却没有反驳;宋舞鹤皱了皱眉,又看了看祝诚,半晌也没说话。
他们两人的仇家都不少,倘使易剑寒不施手庇佑,也是无处可去。
宋舞鹤开口问道:“不知城主如何安排我们?”
虽说四海烟涛是个海纳百川之地,但祝诚跟宋舞鹤自然不会傻白甜到觉得商时景花耗这么多心力只是为了让他们来安度余生。
“没有。”易剑寒的语气透着彻骨的寒冷,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残酷,“我会帮你们治伤,你们倘若愿意,以后可以帮忙守卫烟涛城;如果不愿意,也可以随意在此找个地方落脚,自己造间房子就是了,只要不给我惹麻烦,我也懒得管你们。”
祝诚跟宋舞鹤面面相觑,两人皆有些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祝诚,简直要怀疑起这易剑寒是不是什么圣人化身下凡来的了,他迟疑了片刻,又问道:“易城主当真毫无所求?”
易剑寒这才像是想起什么,转头道:“那倒也不是。”
祝诚顿时来了精神。
“我这有个少年,缺个练手的人,待你伤好了,就陪他过过招,不用留情,也不需要顾忌什么武道规矩。”易剑寒想了想,又看向宋舞鹤道,“至于你……我这儿有群孩子,你倘若愿意,可做个论道的先生,我知道你们名门正派麻烦规矩多,我也不要你昆仑宫什么心法秘籍,我自己有,只是缺个引道的人。”
天底下的功法何其之多,各家各派都不相同,然而唯有一点是互通的,那就是道,修行上的许多困惑都是同样的,刚入门的弟子除了在功法上的问题,更多的就是道心不稳,因此许多名门正派也会安排坐而论道这样的活动,各家集在一处,互相谈论心得。
祝诚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悻悻道:“不守规矩这活我可拿手了。”
宋舞鹤却是细思许久,沉沉点头道:“好。”
商时景倒是听出苗头,便问易剑寒道:“他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易剑寒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商时景,神色流露出几分委屈来,又强行忍了回去,故作无所谓道,“你怎么样?我想你比我肯定要辛苦的多了。”
祝诚不知为何露出了八卦脸,一幅“果然如此”的模样,倒是宋舞鹤微微皱眉,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商时景看了看他们两人,摇头道:“还是回去再说吧。”
四海烟涛并不常有新居民,众人看着脸生的二人很是稀奇,有不怕生的少年把大半个身体拱出窗外,好奇道:“城主城主,这几位是客人吗?”
易剑寒转头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他们要住下来的,最近沈大娘他们是不是在春敷巷里造了新屋子?”少年嘿嘿笑了两声,露出明显无比的兔牙来,却不回话,一下子缩了回去,把窗户也关上了。
四海烟涛什么人都有,爱酿酒的,爱造船的,自然也不会缺少爱建筑的。
祝诚跟宋舞鹤跟着易剑寒一路行来,却是大开眼界,烟涛城并不算繁华,可并不缺少人气,无论四人走至何处,均是热热闹闹的,甚至热闹的有些吵闹了。这环境是祝诚再喜爱不过的了,他左瞧瞧右看看,有些人会与他们打招呼,有些人则专注着自己品茗下棋,不像个修仙之地,倒像个世外桃源。
只不过一路走来,也没有几个修为高深的,祝诚摸着下巴寻思了片刻,暗道四海烟涛城难不成专门收留吃白饭的不成?
春敷巷是一条花巷,并不是那种风月之地,而是名副其实的花巷,四处都种满了花草,这儿本是些植物爱好者开辟出来的雅地,专门拿来培育珍惜品种,后来就变成了个奇花异卉争奇斗艳的场所,城内有几人正好想造个隐世清幽为主题的地方,就与春敷巷里住着的那几名种花人洽谈下来,他们造屋,其余人种花摆设。
屋子都不大,不过该考虑的地方都考虑到了。
有些只用竹子,也有只用木头的,这些种花人木系法术用得精湛无比,只要有一把种子乃至于树苗,就缺不了什么木材。
易剑寒也懒得多说什么,把祝诚跟宋舞鹤丢给了沈大娘,只简单说让他们住在春敷巷,又多添了两句,叫沈大娘好好照顾他们两人,让两人明日到城主府去,就带着商时景一同离开了。
虞忘归到烟涛城已经有好多天了,少年人在烟涛城吃饱穿暖,个子都抽着长,四海烟涛灵气充裕,只是城民们多数没什么修炼的心思在上头,倒也有少数有这个心思的,基本上都成了四海烟涛的武卫了。
只不过四海烟涛风气如此,鲜少有人能感觉到压力,没有压力自然也没有动力,纵然有修炼狂魔在,也懂得生活情调,不像是虞忘归这么拼命修炼,倒是虞忘归来了之后,带动了不少武卫努力练剑修行。
只不过是短短数日不见,虞忘归的修为就暴涨了许多,他眼珠隐隐泛红,见着商时景略有些惊讶,却也没了往日稚嫩的模样,只是稍稍拱手,不冷不淡的模样。
真有意思。
商时景苦中作乐的想道:明明谁都没死,偏偏大家表现的就像待会儿要奔丧一样。
两人说话并不避讳虞忘归,商时景仔细看了看虞忘归的脸,半晌才道:“他还是练了这《杀谱》?”
《杀谱》是虞忘归早期逃亡时得到的第一本功法,以杀入道,杀的人越多,力量就越强,然而心智也会逐渐迷失疯狂,虞忘归就曾因此陷入半疯魔的状态。这功法嗜血,进入疯狂状态后实力翻上数倍,借着这本功法,他才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来。
杀生证道,也是一条好路子,这功法不是不好,只是极少人能驾驭住。
这时的易剑寒大可以选择更好的,其他的,甚至于中期一些的功法给他。
易剑寒嗯了一声,淡淡道:“我要他练的。”
虞忘归睁着眼睛看了看他们两人,无端皱了皱眉,这许多日子里,他发现世界与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同的,就连这位烟涛城城主也有许多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他曾在那寒潭洞内叫自己枕着他的双腿,也曾在那神秘人面前肆意欢笑,然而自己来到烟涛城之后,他就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你要他练的?”商时景打量了虞忘归片刻,最终没有把心里的疑问对易剑寒吐露出来,而是缓缓道,“你练得如何?”
虞忘归简洁道:“还需要时日,我才能打败易剑寒。”他说这话时,紧紧盯着易剑寒,年轻的面孔上煞气溢出,看得商时景心惊肉跳,可肥鲸却好似满不在乎一般,这些日子不光是他有所变化,整个烟涛城都变了许多。
商时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易剑寒也是这么想的,很快就让商时景跟自己一起回到房间里去了。
两人分别的时间并不算久,经历的东西却都太多了,商时景说不上自己与岳无常甚至于尚时镜的斗智斗勇,满心疲惫到此刻才能安心卸下。易剑寒呆呆看了他片刻,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来,神态从悲伤归于平静,他似是想要开口,却忽然哽咽了起来,说不出一个字。
“这些时日,你辛苦了。”商时景沉默半晌,缓缓道。
“你也是,辛苦了。”易剑寒这时才有了些肥鲸的模样,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泪水突兀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一个大男人哭起来自然不会好看,易剑寒急忙抹了抹眼睛,把眼睛附近都擦红了才罢休,他哽咽道,“我快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天哥,还好你来了。”
商时景安慰他道:“我暂时不会走了,你告诉我,纸鹤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易剑寒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小声道:“我杀了人,我没办法,虞忘归练了《杀谱》之后出现了点问题,可能是蝴蝶效应,他提前得到了洞府,然后被个老鬼盯上了。那老东西追杀了他一路,然后跟着一起来了四海烟涛,趁着雨眠救虞忘归的时候,进了结界,我想放他走的……是他要动手,我没有办法,他杀了雨眠,还想要屠城,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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