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仰起头看着雨打灯笼风不止息。蔷薇色的罗裙在风中摇摆,显得分外柔弱,鲜艳的红裙也无法驱散她骨子里的一片苍白。她道:“你抄了我家,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家。呵,我知道是我在贪心。当初也不是没有半分不怪你的。只是,当我知道我爹做了那么坏事害了那么多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恨你的。我没有资格。我是他的女儿,我拥有是被恨,被那些因我父亲而痛苦的人痛恨。余生也应该替父亲偿还那些罪过。
是你救了我们,千里流放男人你打通关系多方照顾。像我,原该充为官妓也是你救我出来。还在这府中给我一席之地,你有的都愿意给我,罪过我一点没偿,荣华富贵倒是享受了九年。只是暮子晨,我太贪心了。得到这些却还想要更多。”
“九年的孤独,被迫关在这个方寸大小的牢笼,你还感激我?当初我借着你爹的赏识与你的心意往上爬,背地里却在收集你爹贪污陷害的证据。现在我还占着你爹的位子。若不是我,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袭家大小姐,京都第一美人。没有人会看你不起,也不会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袖夏,你若想离开,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新的身份新的家,还有可以随心而往去任何地方的自由。你可以去找那个爱慕你善待你陪伴你的一生的良人。”暮无抿着唇,咽下口中的酒。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无波也无澜。
袖夏笑了,明媚的如春天漫山遍野开遍的花。可她的声音却带着掩盖不住的凄凉:“我想嫁你,你却要我去找别人。你等他九年,我等你九年。暮无,暮子晨,谢洛之已经死了,他死了九年。你怎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戏台上的故事,总是粉墨登场,在唱着贫穷的秀才一举高中得了小姐青睐,负了家中糟糠。你看我就是那个小姐,你就是那个高中的穷秀才,可你念念不忘的怎么是年少时遇见的那个人呢。
“你等了九年找了九年,我陪着你九年。你一直找下去,我就一直陪下去。暮无,可就算终有一天你找到了又有何意义。他又不爱你。你一个人的痴心不改又有什么用,他只是将你当作朋友罢了。他若死了,你永远也等不来他。他若活着,这么多年没有一丝消息给你,就足够说明他一点都不爱你。”
大概是十年喜欢一个实在疲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袭袖夏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大喜大悲。她只是靠在柱子上,望着一直喝酒的暮无,带着浅浅的疲惫浅浅的凉。都说美人明眸善睐,袭袖夏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她望着暮无,眸底是沉寂着的凄楚。
暮无甩手将空酒壶扔在地上。“哗啦”声再一次响起。
他弯腰拿起袭袖夏放在地上的宫灯,灯笼散发出柔和的灯光,可惜暖不了站在它周边的两个人。他递给袭袖夏,道:“在你开口说这些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熬到了快水干锅裂的时候。袖夏,你的内心已经坚持不下去,再多一步都是疯狂。不妨放过自己。”
袭袖夏垂眸望着暮无握着宫灯手柄的手,却没有接过来。
“我不明白。我被无尽的等待与寂寞的侵蚀的时候,你甚至比我更无望更寂寞。为什么,我煎熬熬干了心湖,你却还是这一副至死方休却又镇静从容的模样。”
暮无将宫灯塞进袭袖夏的手中。
“你爱上我的时候,我的身边花团锦簇,你的身边同样美不胜收。我爱上他的时候,我一无所有,他同样唯有我。一无所有过的人知道,唯有从容的时候才能保留那零星的自尊。”暮无收回手,淡淡道,“夜里风大,我送你回房。”
袭袖夏握紧了手柄,却没有在冰凉的宫灯上汲取一丝暮无留下的温度。第一次,温顺如她良善如她,咄咄逼人道:“可他不爱你,而我爱了你十年。先不说他是生是死,就说从前他只待你好,可日后呢,他不爱你,总会有他更爱的更在乎的事物出现。可我,是爱着你的。”
暮无笑了,唇边勾起一点,眉目缱绻。他道:“袖夏,原因不在你,也不在他,而在于我,在于时间。没同你说过,我娘是个寡妇,她去世的那一天是个冬天。也就是那一个冬天我遇见了谢落之。在所有人逼我如蛇蝎的时候,他帮我葬了我母亲。袖夏,那年我九岁,他十岁。
他在武馆学徒,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总没有好的时候。一个人活已经是很艰难了,他却还要将他本就单薄的衣物,微薄的吃食分我一半。冬天,他会抱着我同我说话。其实,他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的。但是冬天太冷,他让我不要去想从窗户缝里透过的寒风,只专心听他说话。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也不过如此了。天大地大,却大不过他给予我的一个怀抱。”
暮无同袭袖夏说话,记忆却已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岁月。他轻轻浅浅的笑起来,缱绻温柔处笔墨不可描画。
“他总是受伤,却不允许我同他一样去武馆。他让我去读书去学字。实在是没有银子,他就一有空就去县里的老先生家中帮忙,劈柴干活,求他答应让我上学去。明明他也只大了我一岁,却一心一意要照顾好我。结果呢,他求了好多天老先生都不愿意,我实在忍不住冲到那先生家里头要拉他走。那老先生却突然同意里,因为我够聪明,他觉得我足以继承他的衣钵。我在他那里学了五年,他就再也没有可以教我的了。
也是那一年我要给自己重新找一个先生。他比我还快一步,离开了武馆,被一个高人找到了。我没有见过他师父,却知道那个师父除了教他功夫,还教他兵法。以前,他教我一点拳脚纯当锻炼身体,我就教他读书写字。
有了那个师父以后就没有我什么事。原来他该是跟他师父走的,却为了我留了下来。我四处游学,他便跟着我,一直陪了我十年。袖夏你少时拥有许多东西,所以不明白,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突然拥有了一件宝物是多么的珍贵的一件事情。如果那个人也将你当作珍宝,好好珍惜对待的话。那种特别,足够你将整颗心都捧到他面前。袖夏,你爱我十年,我却爱了他二十年。我在不晓得何谓情爱的年纪,将他刻进了骨血里。”
他说着人世间最动人的情话,捧着凡尘里最真挚的心。他有着令人动容刻骨情深,念念不忘,却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他的痴心不改。
一颗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坠落在地,伴着雨声不起一丝波澜。他每多说一句,对于她而言都是一刀凌迟。“呜呜”的风声像是雨在哭,雨像是上天的眼泪。
袭袖夏颤抖着嘴唇,终于忍不住,撕开暮无的伤口他鲜血淋漓的事实摊在暮无的面前。她道:“可这样的特别也不过是因为他将你当作弟弟,当作朋友。我听闻谢将军仁义之名,听闻他在战场上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救他的部下。
暮无,他或许曾经只待你一个人特别。可是良善如他,早就在十年前你就不是他唯一的那一个了。不管说的再多也无法抹灭他不爱你,当你将一腔心意剖白在他面前的时候,当你拒绝了我父亲的提亲的时候。
他,谢洛之,谢将军答应了殷左相的提亲,成了袖冬姐姐的未婚夫婿。袖冬姐姐也在等他,袖冬姐姐才是那个名正言顺可以等着他的人。暮子晨,城外英雄冢,谢洛之衣冠冢的墓碑上刻着未亡人是殷袖冬,不是你暮无。”
她啜泣着,深深的吸了满腔的冰凉,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可其实我都知道。我甚至连你们的往昔都查得一清二楚。不必你说我都知道,可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可以做的比他更好。暮无,你的权势滔天都是为了找一个不再在意你的人。你活着就只是为了那一个人,不值得。余生那么长,你活的那么痛,熬的下去吗?”
暮无像是石头,冰凉却不痛不伤。他不气不恼,只是望着殷袖冬道:“熬不下去又能如何呢?只能如你所说至死方休罢了。袖夏,你还是不明白。是我的不知悔改,与他无关。便如同你,我不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呢?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互相执拗,等到其中一个人先放开手。我是一个偏执的人,所以生要见人死见尸。当我找到他,或是白骨或是活人,或许找到之后我便止休了。”
袭袖夏默然无言,咽下了落至唇畔的泪水。当真有苦又凉。
她踉跄两步,扶着柱子站稳身体。她大概是太累了,想要离开休息了。离开之前她又忍不住回头,望着还站在原地的暮无,雨水倾斜进来打湿了他的肩头与衣袖。暮无逆着光,袭袖夏看不见他的面容分不清他的眼睛。
她问他:“你不会哭么?这些年我哭了无数次,你也是痛的吧。怎么就不见你哭呢。每每都只有我一个人,真是孤单极了。”
暮无笑了,凄切的风将单薄的衣物吹得翻飞起来,而他眉目妍丽,美艳不可方物。“你在我面前落泪,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眼泪是落给心上人看的,因为你期望着那人的心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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