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脆响,精致的薄胎瓷摔在庭院里碎成无数片。
“心情不好就拿酒杯撒气,也是能耐。可惜了这难得的薄胎瓷。”袭袖夏一手提灯一手搭着一件绯红的披风。
走廊下的红灯笼不知何时熄灭了两盏,她提着小巧的宫灯,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四周唯有雨声凌乱风声戚戚,暮无站在风口,她顺手将宫灯放在地上,一抖披风正要披在暮无的肩头。
暮无侧身一让,自己接了过来:“多谢。”
袭袖夏冷笑一声,收回手,道:“薄胎瓷薄如蝉翼,轻若绸纱。若在光下似彩云追月,若隐若现,披光含雾。酒在杯中轻轻摇动,动中有静,美不胜收。可惜,今天没有月亮。真是倒霉啊,这样的美景你一连九年都不能得偿所愿。”
暮无单只手系披风的带子。
“袖夏,你又何必不肯放过自己。要恨我尽管去恨,没必要在这里与我耗费时光。”他眉目艳丽,却在淡淡一瞥时显出两分冷漠来。
袭袖夏背靠着粗壮的廊柱,目光望着暮无,出口的话语带着九年来说着说着自己都当真了的口吻,道:“你这里锦衣玉食,大内的贡品我高兴了拿来玩玩,不高兴了扔了就是。这样的日子我哪里是耗费时光,好得很。”
暮无仰头,酒壶里的酒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晶莹的液体,准确的滑入暮无的口中。袭袖夏静静的望着暮无,眉目艳丽霞明玉映,当真好风采好容貌。可同十年前那个骑马游街踏花而来的新科状元好似再不是同一个人。
这些年她看着他一步一步爬上现在这个位子,看着他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同时让自己也跟着变。若要说还有什么从九年前到现在大抵就是他还在等,她也依旧不肯放手。
“暮子晨,我并不恨你,你也不要自作多情。当年我爹多行不义,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甚至我庆幸带着兵抄我家的人是你,因为至少你会管束下头的人,给予府中人那微薄的尊重。这些话我从来没同你说过,今天晚上却突然想同你说。我认识你十年,在这暮府做了九年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主人。你觉得是不是该够了?”袭袖夏语音浅淡,似是耳语呢喃。
她眨了眨眼,仰起头看着雨打灯笼风不止息。蔷薇色的罗裙在风中摇摆,显得分外柔弱,鲜艳的红裙也无法驱散她骨子里的一片苍白。她道:“你抄了我家,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家。呵,我知道是我在贪心。当初也不是没有半分不怪你的。只是,当我知道我爹做了那么坏事害了那么多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恨你的。我没有资格。我是他的女儿,我拥有是被恨,被那些因我父亲而痛苦的人痛恨。余生也应该替父亲偿还那些罪过。
是你救了我们,千里流放男人你打通关系多方照顾。像我,原该充为官妓也是你救我出来。还在这府中给我一席之地,你有的都愿意给我,罪过我一点没偿,荣华富贵倒是享受了九年。只是暮子晨,我太贪心了。得到这些却还想要更多。”
“九年的孤独,被迫关在这个方寸大小的牢笼,你还感激我?当初我借着你爹的赏识与你的心意往上爬,背地里却在收集你爹贪污陷害的证据。现在我还占着你爹的位子。若不是我,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袭家大小姐,京都第一美人。没有人会看你不起,也不会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袖夏,你若想离开,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新的身份新的家,还有可以随心而往去任何地方的自由。你可以去找那个爱慕你善待你陪伴你的一生的良人。”暮无抿着唇,咽下口中的酒。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无波也无澜。
袖夏笑了,明媚的如春天漫山遍野开遍的花。可她的声音却带着掩盖不住的凄凉:“我想嫁你,你却要我去找别人。你等他九年,我等你九年。暮无,暮子晨,谢洛之已经死了,他死了九年。你怎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戏台上的故事,总是粉墨登场,在唱着贫穷的秀才一举高中得了小姐青睐,负了家中糟糠。你看我就是那个小姐,你就是那个高中的穷秀才,可你念念不忘的怎么是年少时遇见的那个人呢。
“你等了九年找了九年,我陪着你九年。你一直找下去,我就一直陪下去。暮无,可就算终有一天你找到了又有何意义。他又不爱你。你一个人的痴心不改又有什么用,他只是将你当作朋友罢了。他若死了,你永远也等不来他。他若活着,这么多年没有一丝消息给你,就足够说明他一点都不爱你。”
大概是十年喜欢一个实在疲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袭袖夏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大喜大悲。她只是靠在柱子上,望着一直喝酒的暮无,带着浅浅的疲惫浅浅的凉。都说美人明眸善睐,袭袖夏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她望着暮无,眸底是沉寂着的凄楚。
暮无甩手将空酒壶扔在地上。“哗啦”声再一次响起。
他弯腰拿起袭袖夏放在地上的宫灯,灯笼散发出柔和的灯光,可惜暖不了站在它周边的两个人。他递给袭袖夏,道:“在你开口说这些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熬到了快水干锅裂的时候。袖夏,你的内心已经坚持不下去,再多一步都是疯狂。不妨放过自己。”
袭袖夏垂眸望着暮无握着宫灯手柄的手,却没有接过来。
“我不明白。我被无尽的等待与寂寞的侵蚀的时候,你甚至比我更无望更寂寞。为什么,我煎熬熬干了心湖,你却还是这一副至死方休却又镇静从容的模样。”
暮无将宫灯塞进袭袖夏的手中。
“你爱上我的时候,我的身边花团锦簇,你的身边同样美不胜收。我爱上他的时候,我一无所有,他同样唯有我。一无所有过的人知道,唯有从容的时候才能保留那零星的自尊。”暮无收回手,淡淡道,“夜里风大,我送你回房。”
袭袖夏握紧了手柄,却没有在冰凉的宫灯上汲取一丝暮无留下的温度。第一次,温顺如她良善如她,咄咄逼人道:“可他不爱你,而我爱了你十年。先不说他是生是死,就说从前他只待你好,可日后呢,他不爱你,总会有他更爱的更在乎的事物出现。可我,是爱着你的。”
暮无笑了,唇边勾起一点,眉目缱绻。他道:“袖夏,原因不在你,也不在他,而在于我,在于时间。没同你说过,我娘是个寡妇,她去世的那一天是个冬天。也就是那一个冬天我遇见了谢落之。在所有人逼我如蛇蝎的时候,他帮我葬了我母亲。袖夏,那年我九岁,他十岁。
他在武馆学徒,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总没有好的时候。一个人活已经是很艰难了,他却还要将他本就单薄的衣物,微薄的吃食分我一半。冬天,他会抱着我同我说话。其实,他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的。但是冬天太冷,他让我不要去想从窗户缝里透过的寒风,只专心听他说话。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也不过如此了。天大地大,却大不过他给予我的一个怀抱。”
暮无同袭袖夏说话,记忆却已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岁月。他轻轻浅浅的笑起来,缱绻温柔处笔墨不可描画。
“他总是受伤,却不允许我同他一样去武馆。他让我去读书去学字。实在是没有银子,他就一有空就去县里的老先生家中帮忙,劈柴干活,求他答应让我上学去。明明他也只大了我一岁,却一心一意要照顾好我。结果呢,他求了好多天老先生都不愿意,我实在忍不住冲到那先生家里头要拉他走。那老先生却突然同意里,因为我够聪明,他觉得我足以继承他的衣钵。我在他那里学了五年,他就再也没有可以教我的了。
也是那一年我要给自己重新找一个先生。他比我还快一步,离开了武馆,被一个高人找到了。我没有见过他师父,却知道那个师父除了教他功夫,还教他兵法。以前,他教我一点拳脚纯当锻炼身体,我就教他读书写字。
有了那个师父以后就没有我什么事。原来他该是跟他师父走的,却为了我留了下来。我四处游学,他便跟着我,一直陪了我十年。袖夏你少时拥有许多东西,所以不明白,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突然拥有了一件宝物是多么的珍贵的一件事情。如果那个人也将你当作珍宝,好好珍惜对待的话。那种特别,足够你将整颗心都捧到他面前。袖夏,你爱我十年,我却爱了他二十年。我在不晓得何谓情爱的年纪,将他刻进了骨血里。”
他说着人世间最动人的情话,捧着凡尘里最真挚的心。他有着令人动容刻骨情深,念念不忘,却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他的痴心不改。
一颗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坠落在地,伴着雨声不起一丝波澜。他每多说一句,对于她而言都是一刀凌迟。“呜呜”的风声像是雨在哭,雨像是上天的眼泪。
袭袖夏颤抖着嘴唇,终于忍不住,撕开暮无的伤口他鲜血淋漓的事实摊在暮无的面前。她道:“可这样的特别也不过是因为他将你当作弟弟,当作朋友。我听闻谢将军仁义之名,听闻他在战场上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救他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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