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忍不住问谭母:“爹自己都不管这个家,你又何苦这么经营?”
谭母打量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爹有重要的事要做,自然不会整日想着家里的吃喝。我主内,本就应该将这个家打理得清清楚楚。”
听她说话,还有些文雅。
谭玉更奇怪了:“娘,你还读过书?”
谭母被她一问,红了脸:“嗯。看你读书,我跟着学了点。”
谭玉哑然。
这真是一个好女人。
吃苦耐劳,懂事善良,还孜孜不倦地自我完善,甚至都知道旁听认字。
只可惜,这样的女子,总是过得比较辛苦。
因为承受得比较多。
当初她嫁给谭家,只怕也是家里为了那点礼金而卖女儿吧。
毕竟,嫁给一个可以当自己父亲的人,幸福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更何况,谭家是肉眼可见的会垮下来。谭父明显是个老酸儒,必定给不了女子幸福的。
嫁过来后,她居然逆来顺受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
只是,中间使了个小心眼,假装自己生的是儿子,以避免再生子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都不算完全的自私。因为,这也是为完成谭父的心愿。毕竟,那时候谭父的身体非常不好,甚至有种过了今天没明日的感觉。谭母也不想他带着遗憾离开。而且,就算再行夫妻之礼,以他的身体和年纪,再生孩子的可能性也不大。
所以,综合下来,还不如给他这么个希望。
当然,后来谭父一直拖着残破的身体活到现在,倒是个意外。
却说,那个谎言让本性善良的谭母时时自责,所以更愿意为这个家付出。哪怕自己一个人挣钱养家里两个米虫,都毫无怨言。
对于她的这种自虐理论,谭玉不能认同。
可以说,谭母的所有自我牺牲的理由,谭玉都不认同。
或许,这就是不同年代人的不同思想,犹如相隔云泥。
两人详谈了一晚上,最终谁也没说服谁,母女俩悻悻散场。
虽然劝服不了谭母,谭玉也不打算让她一个人承担。
因为,在古代,一个女人想撑起一个家,真的太辛苦!
在古代,女子是不可以抛头露面的。
如果为了挣钱强行抛头露面,都会被人轻视。
当然,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也不在乎别人轻视不轻视了。
但,即便是被轻视,也不能赚到自己想要的钱啊。
那时候,很少有人愿意跟女子做生意。
所以,哪怕谭母再勤劳,也只能在少女时期下地种地,而在婚后给人家浆洗衣服和做鞋子赚点钱。
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做的这些,都挣不了什么钱。
但挣得再少,也要坚持,因为家里三张嘴都在等米下锅。
谭父嘴巴还有些刁,经常皱眉问妻子:“怎么今日又吃粥?太稀了,经常要跑茅房,我看个书都看不安稳。”
作为一个读书人,说这些话肯定是尴尬的。
如果不是实在逼得没办法,谭父也说不出来。
对于他而言,确实是逼得没办法了。
因为,天天喝粥,真的太难忍。
以前家里还有个老奴,天天给他做饭,也是变着法儿换口味,以让他吃得好点,看书时心情好点。每日吃的米饭和菜,几乎是不重样的。
后来为了娶妻,就把那老奴卖了,一来凑彩礼钱,二来,反正老婆娶进来了,自然也就有人做家务,老奴也可以省了。
谁知,这老婆厨艺差得很,天天给他熬粥。
他是真受不了了。
谭母有些尴尬。
但还是低头道歉:“是奴家的错。回头就给老爷做干饭。”
“嗯。”
谭父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说,继续一手拿书、一手哪筷,便看书边吃粥。
谭玉有些看不下去,开口:“家里都没钱了,哪里能煮干饭?有稀粥喝就不错了。就这,还是娘去给人洗衣服赚的呢!”
对于这些不知惜福的男人,没必要惯着。
谭母万万想不到谭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先是惊呆了。继而赶紧扯了扯谭玉的胳膊:“玉儿你胡说什么!别跟你爹开玩笑!”
“嗯?”
谭父有些奇怪,终于停止了看书,看向自己的妻儿。
谭母还在描补:“老爷你别听玉儿胡说。她跟你开玩笑呢。放心,奴家下顿就做干饭。”
谭父这才微微舒缓了脸色。
对于儿子的玩笑,他不是很懂。
不过既然妻子这么说,那就是不用自己操心了。
看他这样,谭玉更气。
直接转向谭母:“你说什么呀?别乱许愿好么!下顿做干饭?你拿什么做干饭?家里就那点米,你下顿做了干饭,那明天吃什么?!”
家里的米是一定的,如果用来熬粥,还能吊着命撑两天,撑到谭母给人家洗衣服的人家给她结报酬。
但如果吃干饭,那就一顿吃完了。
吃完后,明天怎么办?
谭父这才回过神,发现事情不简单。
“什么意思?家里没米了?”
他又看向谭母,有些斥责之意:“家里没米了,你怎么不出去买?”
呵。
谭玉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笑都笑不出来了。
怪不得自古就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
看来,还真有这样的人呢!
“不出去买?”谭玉齿冷,“你以为家里没米,是因为娘没出去买米?当然是因为家里没钱啊!没钱怎么买米?!”
这么直接的话,如一把刀,插进了谭父的心脏。
他的脸色变化,很是复杂。
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真的……太过尴尬。
其实,家里的经济情况,他也不是完全不清楚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娶媳妇卖了唯一的老奴。
但是,他是想着,既然娶了老婆,就让老婆管家呗。女人嘛,管好家是分内的事。
至于管家需要的钱,他也就懒得再考虑了。
毕竟,他是要做大事的人,看书才是正事。等将来金榜题名,一下子就平步青云,自家老婆孩子也跟着鸡犬升天,何必在乎现在的贫还是富呢?
正是因为这样跟自己说,他才能坦然去一边看书,把孩子和这个家,以及家里三个人的吃喝用度,全丢给妻子。
现在儿子突然跳出来说他错了,因为家里压根没钱。
这不是当面打他脸嘛?
怎么可能不尴尬?!
谭父脸色变换,越变越难看。
最后,红成猪肝色。
对着老婆,吭吭哧哧:“唔,家里,没、没钱了啊?”
“不,不,家里有钱。当然有钱。”
谭母还在描补。
然而,谭玉丝毫不给她机会:“别撒谎了好么!如果真有钱,那你拿出来啊!有钱就拿出来,看看到底有多少。”
谭母说不出话了,只用眼光责备地看着谭玉。
在那个年代,做子女的,是不能那么质问父母的。尤其,不能让父亲那般下不了台。
而事实上,谭父已经下不了台了。
他看妻子的表情,已经知道儿子没撒谎了。
原来,家里一直没钱呢。
原来,家里的一切,都靠妻子帮别人洗衣服、做鞋子贴补。
那可都是下等的活啊!
他的老婆,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一时间,他接受无能,一口血喷了出来,竟当场晕了过去。
好吧,这一次晕倒,再度让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少不得,又是谭母更兼了别的活儿,只为多挣点钱补贴家用。
谭玉旁观,再无法以理中客姿态。
她毕竟继承了原主的身子,那么相应地,应该也要履行点什么义务吧。
她终于认栽。
思考了良久良久后,对谭母道:“行吧。我去可科考。”
“你、你说什么?!”
正在戴着顶针纳鞋底的谭母,听了谭玉的话,震惊抬头。
她的眼神和她的唇,都有些颤抖。
谭玉叹了口气:“我说,我去科考。等我一朝高中,你们就可以改变命运了。”
这是她由衷的心里话。
然而,谭母却更焦虑了。
“不,不行!你不能去科考!”
“为什么?”
谭玉奇怪。
同时,不忘跟对方解释:“等我考上个功名,就会有俸禄。到时候你们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了。”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因为,以谭父的自视清高,肯定是不要妻女出去摆摊设点卖东西的。
所以,即便有了上辈子跨时代贩卖的经验,谭玉也无计可施。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家,还是以谭父为中心。
他完全看不上的事,肯定没法做。不然又会引来一个吐血一个伤心。
她倒是不心疼谭父,但她怜惜谭母。
想着反正都是要自己想法子,那不如干脆好人做到底,走一条他们都认同的路。
这样的话,也算不负给自己身体的原主。
算是一举多得。
然而,谭母反对得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