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错冷声道:“别人都行,为什么只有你不行?听说有人在挖你,你是不是早就想从我这里离开了?”
那时雪怀被凤凰族的太子看中,想请他过去当军师。
雪怀被气笑了:“是,我要是有地方去,一刻都不会在这里多呆。”
云错道:“别去,那个挖人的是个孬种,真要抢人,都不敢过来跟我打。”
雪怀说:“他是没有您根基深厚,但您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一昧扩张不思稳固,一昧暴行不思隐忧,生灭兴衰由不得人,劝勉的话臣也跟您说过八百遍了,您爱听不听。”
云错被他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点点头:“好,你可以,雪怀,你不要我就不要我,早点告诉我,对我们都好。”
明明是他先不要他,为什么要反过来说?
雪怀觉得他不可理喻。
云错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固执地认为人心是不可靠的,唯有靠权力与地位、金钱才能稳固,尽管他是九仙洲之主,后来变成十七洲的主人,横扫妖魔鬼怪四界,但他也从未融入过他所在的这个地方。
雪怀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件事,跟着打了十年的江山,最后发现身边的帝王其实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在一个暴君身侧。他是雪怀,雪家少主,面对万鬼出行而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唯独他不会去逢迎他。
在其位谋其事,他不相信只有他一个人看出了云错走错了路,但只有他一个人敢说。
他出征前写了信给云错,想要等回来后和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
雪怀回了房间,闷头睡了一觉。
反而做了一夜的噩梦,前生的各种混乱积压在一起纷杳而来,令他整夜心悸,醒来时浑身冷汗。
饕餮鬼看他不高兴,拱了拱他的手,又高高兴兴地给他吐出一片木头,舔干净后衔来送给他。
雪怀拿起来一看,是云错送来装礼物的箱子。
他很快就想起了这茬,出去准备叫人给云错抬回去,结果老翁告诉他,雪宗已经高高兴兴地照单全收,拿去了深花台的金库中放着了。
老翁跟他模仿雪宗的语气:“老爷说了,‘要是小怀过来问,就告诉他,这些东西五年后再退也不迟,现在提前认个儿婿也没有坏处。让他想想一颗极品灵石,五年前能买多少东西,现在能买多少东西?在我们生意人家做事,算盘要打得精一点。你们两个先处处看,也没什么的嘛。’”
雪怀:“……”
他立刻奔去他父亲的书房前,一通狂敲门,发现人已经跑了,于是又杀去深花台,不见人影。
深花台的仆从纷纷不太好意思地告诉他:“少主,老爷刚刚出门了,说是去外地谈合同,让这边的事情都由您……由您来照拂。”
雪怀:“?”
卖完儿子就走人,老东西跑得真快。
雪怀敏锐地发现了这侍女口吻中微妙的转折:“由我,还有谁来照拂?”
“你和我,雪怀。”
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里头带着微微的笑意。
云错坐在他身后的廊檐下,和他上次来这里时一样,安静地对着满院的冬荷。
雪怀又被气笑了:“你什么都不懂,来这里干嘛?”
他父亲态度转变太大了,也不知道云错说了什么,竟然哄得雪宗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交给他。
他像是一只领地意识极强的猫,张牙舞爪地要凶走其他贸然闯入的同类。雪宗语焉不详地定下了五年之约,就这么被哄着把他口口声声宝贝着的亲生儿子给卖了,云错果然还是那个云错。
最擅长蛊惑人心,诱使别人追随的人,满口鬼话。
云错偏头看他,有几分无辜:“不是伯父胳膊肘往外拐,是这段时间,深花台主要在交付我的那批生意罢?雪伯父的意思是,我有空自己来盯着也是最放心的,这样你也能闲下来做事。你说呢,雪怀……雪怀哥?”
雪怀信他才有鬼。
*
他因为眼前这个人做了一夜的噩梦,真见到他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左右躲不过,那就顺其自然。
躲着他,怎么看都是自己不占理。这辈子的云错并没有做错什么:喜欢一个人是没错的。但他一心强求避开,效果反而适得其反。
雪怀说:“云公子,先说好,我是一个极其顽固且极其自私的人,我第一眼不喜欢的人,往后再看多少遍还是不喜欢。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有任何回应。这辈子,你不在我的计划之内,趁早另寻出路的好。”
云错道:“好。”
他显然没有认真听,眼里仍然带着那样的笑意。小灰猫从他身后走出来,来到雪怀面前,犹豫片刻后,猛地扑去了他身上,而后爬上他的肩膀。
或许是知道自己昨日把他惹毛了,云错在深花台很规矩,不再有什么越界的行为。
仍然是隔着一扇滑动的木门,云错在外,雪怀在内,云错核对长长的卷宗清单,雪怀画他的图谱。风吹起来的时候,带动满院的荷花摇晃起来,花香和雪竹清香一起飘散入内,带着微微的凉意。
那只小灰猫在两人间跑来跑去,间或带来另一个人身上的体温。
什么话都不说,实在是太过安静。
雪怀偶尔停下笔时,会觉得只有自己在这里,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总还是会发现云错在那。
两个人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平静和沉默,就这样过了好几天。
雪怀没办法离开深花台。他爹不在,他就是主人,忙里忙外。老翁这些天送饭过来,也都是送他和云错两人份的,估计下一步就是改叫云错二少爷了。
两个人连吃饭都是分开的。
这天,雪怀坐在桌前,慢慢地喝着一碗彼岸花雪莲粥,忽而听见外头有振翅的声音。
一只青鸟衔着信件,缩在角落里打抖,满脸惊恐地看着角落里的云错。
雪怀闻声出来,青鸟更惊恐了,啪嗒一声将信放下就飞走了,吓得直哆嗦,差点一头撞到房顶上去。
云错:“你对它做了什么?”
雪怀反问:“你对它做了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
那信件是用普通的纸张写就的,青鸟离开后被风一吹,险些落入水中,云错眼疾手快借住它,看了看后,递给他:“是你的信。”
是慕容金川的信件,问他身体好得如何。
雪怀上次病了小半个月,连带着跟慕容氏约定的时间都错过了。慕容氏那边等了许多天不见人来,问到了雪宗的头上,才知道他被阴息侵入根骨,尚且在沉睡休养。
好不容易等他好了一些,又被云错提亲的这一出占去了大半思绪,他尚且自顾不暇,当然也忘了给外公外婆说一声好。
现在这封信一来,提醒了他,赶紧写回信报平安。
慕容金川又在信中写道:不急于一时,若是身体好透,随时可来修行。
雪怀看了看这封信,又看了看外头的云错,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第21章
他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时候去往仙山进行系统的修行了。
他如今的一身银丹修为,是上辈子在战场上杀出来的,生死事从来只给他们学一次的机会。他根骨好,主水灵根, 偏杂着木、金的另外两重灵根。上辈子他本来是可以三重并行的,但是苦于没有修行的时间, 也没有有经验的老师来指导, 走的是和云错一起的野路子。
他还记得,他任云错的左护法时,天天打照面的右护法就是一个科班出身的正统剑修——这个人好巧不巧就是慕容山庄出来的学生, 算起来本该与他颇有渊源。
右护法的根骨与他不相上下。当时他在场下也与右护法切磋过几场, 凭着野路子的快准狠, 能与对方僵持一段时间,但从未真正战胜过他。仙洲与人界一样以左为尊, 不少人也曾议论过, 说雪怀打不过右护法, 又凭什么坐到那个位置上。
雪怀自己倒是无所谓,跟云错提过一嘴后, 云错却态度坚定地表示:“就这样, 你只是打不过他,你还长得比他好看呢?凭什么不能当我的左护法了?”
这句话没有流传出来,雪怀事后回想起来颇为庆幸。他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真的能当上一个靠脸吃饭的人……云错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恐怕又要坐实一条昏庸罪名。
他当了半辈子浪子,逃过学才知道正统师门出身修行的可贵, 除了要躲开云错的一点小心思,这也是雪怀不愿意浪费修行机会的一个原因。
除此之外,他想起来,就在他十七岁那年的年末附近,他父亲外出跟人谈生意,被阴了一手。雪宗后来身体一直没好起来,最后休养期间还意外摔了一跤,归根溯源,和最开始的这次意外不无关系。
但当时他离家早,已经不记得具体的时间,只凭印象知道是接近年关的时候。至于幕后黑手是谁,又是什么情况下出的事,雪宗给他的信件中一律没有提到。他这个爹怕他担心,病中甚至都禁止其他人告诉他此事,他知悉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股脑安慰他说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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