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靠着墙壁,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方才这场搏命堪称他生平第一次恶战,他少有的这么累,累得想要立刻躺在地上睡一个好觉——如果不是地上血流成河,他已经这么做了。
呼吸渐渐平息下来,确认周围已然没有杀意后,他打了个响指,示意躲在人堆里的鳞城可以出来了。
鳞城确实躲在人堆里,确切地说,他是躲在尸体堆里。
一只纤细瘦弱的手扒开尸体,苍白的少年无力地从血污中爬了出来,他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一三毫不在意地揉了揉他满是血污的发顶,用难得柔和的声音问:“是不是怕了?”
鳞城摇了摇头,只是捧着他受伤的右手手掌,绿色的眼睛里光晕流转,毫不避忌地表达出自己的担忧和自责。
“小伤。不怪你。”一三队长并不在意,随手撕了条衣带,叼着一端动作利落地诶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包扎,甚至完全没有让对方帮忙的意思。
鳞城静静地看了片刻,忽然抽了抽鼻子,发出一句沙哑的低语。
一三没有听懂,只是皱着眉指责他:“别说话,嗓子还没好。”
鳞城却摇了摇头,忽然踩着堆叠的尸体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正对着他的方向。
“怎么了?”一三轻声问。
他再次摇了摇头,蹲下身,将矮小的暖炉抱到了一三的眼前,三两下爬上暖炉的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一三哭笑不得:“又玩儿什么?”
绿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一三队长,他忽然垂首,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额头。
一三愣了,Beta少年的嘴唇冰冷而柔软,相触的一瞬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仿佛刚才因为激斗而升高的体温在这一吻下飞快地降了下来,头脑也变得更为清醒,他马上察觉到异常,连忙问:你怎么了?
他感到一丝焦虑,这种情感对他而言非常罕有。
鳞城依旧无法说话,而是笨拙地用双手在自己的胸口比了个心形,然后竖起大拇指在一三的眼前晃了晃。
如果是一般人很容易将这个动作理解成“我喜欢你”或是“你的心真好”这样的告白和夸赞,可是不知为什么,一三队长就是知道鳞城做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告诉他“我命很硬”。
这句台词的出现让他觉得不太妙,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下一秒,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瘦小的身躯像是飘零的落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车门之外。
他猛地凑上前去,纤细的身形早就失去了踪影,列车的速度实在过快,即便他在反应过来后同样迅捷地跃出车门,也没能找到一丁点少年的痕迹。
从此之后整整十年,他们都没有再见过对方,这段记忆也像是当初那个决然离开的少年一样,被永远地尘封在了飞雪里。
一三蹲下身,有些失神地看着远处的雪地,突然变得清晰无比的记忆让他心绪纷乱。
他怔怔地靠在暖炉边,仔细地回想着当年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大拇指指腹抹了抹额头,仿佛上面还留有那个淡淡的亲吻的痕迹。
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他以同样的姿势坐在这扇窄门的门口,靠着暖炉,身体却冰冷,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忽然间,苍白的雪地里出现了一抹鲜明的色泽,他失焦的目光一下子汇聚起来,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他像十年前一样纵身跃出门外。
轨道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雪包微微鼓起,缝隙间流露出明黄夺目的色彩,他支棱起几乎摔散架的身体,艰难而缓慢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拂去那层薄薄的雪花,紧接着,耀目的黄色豁然跃上他的眼皮。
雪包里藏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塑胶小鸭。
第17章 【第三周】03
鳞城走进车间,抱着臂懒懒地倚墙站着。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深蓝色蛇纹封面的笔记本,有一下没一下地颠弄。
熟悉又难闻的气味萦绕在他的鼻端,他讨厌这个味道,但不管他有多厌恶,这个味道都像跗骨之蛆一般缠着他,深深地刻进他的血肉骨髓。
他面色冷漠地指挥手下的人做事,在这个冶金工厂中做工的奴隶大多数都是Alpha,因为Beta和Omega的体格难以承受这个强度的工作。
这个车间主要生产一些用于组装情趣用品的金属零件,正如他前些天对一三所说的,情趣用品交易是皇后的重要经济进项,从玛格丽特时期起就是如此。这个想象力与恶趣味同等丰富的Beta继任后,更是亲自上手设计了不少模型送到这里,大大丰富了商品种类——听说一三队长知道后,就此露出了鲜明的“你的好脑子白长了”的鄙夷表情。
但是今天不一样,作为多元性生活开源者、建设者、以及见证者的鳞城先生此刻面冷如寒霜。
“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他问。
一名属下答道:“不太妙——他们的火力非常充足,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武器,数量和性能都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八成是胜利区的藏货。”鳞城翻了翻手中的笔记本,“听说简尼斯·维塞利这几天在胜利区掘地三尺,估计就是找到了这些玩意儿。”
“我们该如何应对?”属下小心翼翼地问,尽管他心中对首领上周主动让出胜利区的举动十分不解。
鳞城迟疑了片刻,道:“……把那个东西准备一下,明天我会过来指挥组装,还有,隔壁那个仓库给我清理出来,我有用。”
属下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但他不敢质疑对方的要求,唯唯诺诺地应了是。
鳞城离开了车间,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嘴角因为压抑着某种情绪而微微下撇,同时,他那双捧着笔记本的手掌在极小幅度的颤抖。
回到卧室后,他将厚实的笔记本重重地丢在桌上,书页被震散,乳白色的纸张上绘制着怪异的图形和笔画别扭的文字。
一张古旧的图纸飘落在地,鳞城将它捡起来,团成一团丢进了壁炉。
他垂着眸想了想,接着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手套,打开书桌一边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整排锋利的手术刀。
一三最终还是上了下一班的滨海列车,坐在破破烂烂的车厢里,继续踏上前往滨海码头的道路。
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去那里看看,直觉告诉他那个矛盾又特殊的地方一定埋葬了什么,一个能够将朱塞佩、玛格丽特、鳞城和简尼斯·维塞利这四个关键人物联结在一起的东西。
他凑到暖炉边,仔细地比较着手中的两只鸭子,一只是橡胶做的,看起来廉价而破旧,另一只则由金属部件组成,精细的齿轮严丝密扣地镶嵌在一起。
二者的价值用途看起来相差甚远,但无论是样子神情还是动作花纹,都分毫不差的一模一样。
这让他对鳞城的脑子产生了怀疑:这个整天疯疯癫癫的Beta到底是有多聪明,才能丝毫不差地记住十年前的一只橡胶鸭子的模样,只可惜他的聪明才智似乎很少用在正经的地方。
一三轻轻地捏了捏塑胶鸭子的尾巴,手中的小黄鸭发出叽叽叽的叫声,他想起自己当年哄孩子的话:“累了就按鸭头,不舒服就按鸭肚子,有危险就按鸭脚。”
他突发奇想,按了按机械鸭子的尾巴,忽然发现机械鸭子的尾羽下端有一个细小的凸起,他尝试着将它按下去,紧接着令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鸭子的下端猛地弹出一截锋利的刀刃,与此同时,鸭子的上半部分也因为这个机括的启动出现了轻微的变化,变得极适合手握,转瞬间,一个哄小孩的玩具完全变成了一把异常合手的匕首。
他有些懵,将匕首握在手中悄无声息地转了转,又试探地在铁皮车厢上划了一道口子,这把匕首竟然削金如铁,轻而易举地将金属的墙面捅了个对穿。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少年塞在他手里那把钝刀,以及他受伤后对方流露出的自责表情,他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难想到这是鳞城给他的一个小小的补偿,用以弥补十年来挂在心尖的遗憾。
事实上他并不需要补偿他任何东西。
一三盘起腿,将身体倚靠在暖炉的边缘,仿佛小小的Beta少年依旧在自己身边一般合上了眼睛,他珍而重之地将金属鸭子放进怀里,有一点怀念鳞城不久前将它抛给自己时故作不在意的眼神。
这个Beta本质上真是别扭得可爱。
他沉沉地发出一声轻笑,在颠簸的车厢中浅浅入眠。
一天后,滨海列车成功到达了终点站滨海码头,一三跳下列车,掸了掸衣领。
鳞城送给他的那件外来货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洗个澡换身衣服,但条件仅允许他在雪地里打一个滚,然后像翅膀上沾了水的鸽子一样狠狠地抖一抖身子。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滨海码头,在遥远的记忆中,上辈子加入联合会后,朱塞佩曾带他来过这里。
当时的情况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和简尼斯描述的也截然相反。朱塞佩彼时的声望如日中天,他根本不需要像平民那样挤在车厢里,只稍他踏上车,那节车厢的流民就自觉地为伟大的首席留出足够的空间,同时,联合会的成员将需要乘坐三日的车厢打扫得一尘不染,为他们准备好足够的换洗衣物,让他们二人一路清清爽爽地来,干干净净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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