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耳边传来的意义不明的嘟哝,他听到男孩在抱怨衣服太长太重,抱怨材质太厚太硬,又嫌弃上面的破洞漏风。可是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这带着点小鼻音的抱怨声甜甜的,分明满意地不行。
男孩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清楚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一定会长得比你高的。”
想到那个场景,他未免有些哭笑不得,脑海里又浮现出鳞城那修长的身影和极显身材的华丽穿着,忽然间觉得这个骚包部分意义上是被自己从小带坏了。
他摇了摇头,最后一盏路灯的光影消散后,他看到了蜿蜒起伏的铁轨,以及两块孤零零的路牌。
像是要刻意迎接他一般,在他到达的那一瞬,巨大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老旧破烂的列车吱吱嘎嘎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可以窥见里面的人并不非常多。
这不奇怪,不久前,作为朱塞佩和玛格丽特庇护的场所,全岛无法维持生计的人都会通过这条线路前往滨海码头,但现在朱塞佩死了,玛格丽特死了,维塞利急着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和鳞城作对,没有人再接济、关注那块地方,那里的居民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面临淘汰和死亡。据说滨海码头已经渐渐被贴上死亡码头的标签,每周都有千百人在无声无息地死去,一大片一大片地失踪。
一三跨上车,一进门就因为浓稠的尘烟重重地呛了一口气。进门后,自动探测仪从上到下探查了他的身体,他被迫交出身上所有的匕首,于是最终他身上所剩下的全部财产仅有鳞城给他的小鸭子,鳞城给他的外套,和鳞城给他的卡和钥匙。
鳞城像是一个早已知悉一切都操盘者一般,透过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东西无声地嘲笑他,他仿佛能听到鳞城得意的笑声:我就说你离不开我吧?是不是,队长?
一三摇了摇头,在车厢的一角找了一块地方坐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金属鸭子。他觉得鳞城把这个东西交到他手里必然有所用意,便仔仔细细地盯着它反复瞧,试图像刚才那样回想起什么,可是却总像缺了什么触发条件一般,隔着一层若即若离的雾,让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无奈地站起身,想要前后走走,忽然耳边久违的女声响了起来:“去前面的车厢看看。”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那个女观众为什么要这样无聊地看他搭乘列车,但他没有拒绝的选择,只得拧着眉头走向前面的车厢。
路途有些颠簸,一三队长的步伐却很稳,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发现前面的车厢同样稀稀疏疏的没有几个人。
敏锐的知觉告诉他这个车厢和刚才那个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既然耳朵里的上帝命令了,他就必须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下这节车厢。
一小撮流民聚集在狭窄的角落里面,他们互相拥挤着,用警惕的眼神看向这个外来之人,特别是在注意到他的服饰非常华贵之后,都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眼神。
一三并不担心,因为在这辆列车上没有人可以使用武器。
他沿着车厢走了一圈,锐利的目光没有放过车厢里的任何一个角落,确定没有异常后,他走向那群挡着墙角的人,冷冷地说了一声:“让开。”
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还抱着孩子,不难猜到他们是从皇后出逃的奴隶。
皇后的猎人们遍布天下,出逃的奴隶们只有在禁用武器的滨海列车和滨海码头是安全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他带着瘦小的Beta少年挤上了这辆列车。
十年过去,脚下的列车还是同一辆,尽管因为很少得到保养而变得老旧破烂,但奇迹一般的这辆列车从来不曾出现一点故障,这似乎就是外来货的强大之处,它们总是有着最好的,无法用岛上的逻辑解释清楚地的高端品质。
“让开。”一三重复道。他的声音很冷,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他耐心地,不急不缓地提出这个要求,甚至在那名Alpha男性趔趄时扶了一把他的手肘。
三人在一三队长的帮助下挪了一个地儿,一三转过头去打量那片被他们依靠过的地方,惊讶地发现那里放着一个正在供热的小暖炉,暖炉的旁边的铁皮墙面破破烂烂,像是被利器摩擦过的痕迹。
一三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面色微沉,只见墙壁的最低处似乎有简单的图样,他掏出手绢将上面的灰尘擦去,发现那是一个个小小的正字,笔迹娟秀,似乎是出自女人或小孩的手笔。
这可能是鳞城留下的痕迹。
他一笔一划地描摹着手掌下的图案,试图唤起那断深藏的记忆,他越想越觉得奇怪,明明回想起的每一个细节都这样美妙动人、刻骨铭心,他为什么会把这一点一滴忘得一干二净?他为什么在看到鳞城那双极富代表性的绿眼睛时什么也回想不起来,甚至上辈子割断他的脖子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一点点迟疑?
他不理解,甚至感到轻微的自责和焦虑,但很快这些不良情绪就被他抛到脑后,他在刻印上细细地摸了摸,忽然摸到了一条窄窄的细缝。
他脑中灵光一现,从地上捡起几根铁丝铁线扭成一股,尝试着将细缝撬开,但是没能做到,他这时候特别想要一把匕首,只是他身上的匕首已经在刚才上车的时候悉数上缴。
正在他烦恼的当口,忽然一道破空的利风对着他的后脑袭来,他猛地侧身一避,利器重击在后面的墙壁上,他猛一推墙壁,借力跃出墙边的死角,只见那个刚才蜷缩在墙角的Alpha正拿着一把短刀奋力向他急刺而来:
“混蛋,混蛋……该死的,阴魂不散的皇后……”男人骂骂咧咧地嘶喊,“我杀了你!!”
一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后扭,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短刀后发现那是一把组装武器,大约是这一行人在上车的过程中每人私藏一个部件躲避探查,再到车上拼接起来的成果。
被他禁锢的Alpha拼了命地挣扎,然而饥饿和疲累让他无法挣脱一三的手掌,一三捉住他的手肘,往后一卸,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手臂卸了下来。
男人发出嘶哑的尖叫,一三掰开他的手掌,将他的组装刀拿到手中:“借我用用。”
他露出一个饱含恨意的眼神,一三就当没有看到,他完全没有解释自己不是皇后的人的打算,更有甚者,他还颇感好笑地在心中自嘲自己可是皇后名义上的男主人。
他熟练地转了转手中的短刀,手掌接触到刀柄的时候他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般快乐。他饶有兴致地一抹,刀上零零散散的部件就散落了下来,紧接着修长的指尖挑拨这四散的金属,很快又将它们组合到一块——这把刀并不锋利,但是要用来暗杀一个没有防备的人,却也绰绰有余了。
很遗憾这群人选错了攻击对象。一三心想,接着他蹲在地上,用新得到的利刃去摩擦那几道细小的纹路,数次尝试后,他听到金属碰撞的声响,紧接着寒冷的空气袭来,他用手指叩了叩铁板,敲击的声音似乎发生了变化。
他沉思片刻,用力一推,生锈的转轴声嘎吱作响,列车疾驰时带来的冷风蓦地灌进车厢内,他一时没有注意,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面墙上竟然藏着一扇车门。
车厢外此刻已然白雪皑皑,天与地似乎都没有了颜色,远远望去只有一条金属的轨道,僵行的蛇一般卧倒在冰冷的白色地面上,雪花被风吹进车厢,一块破碎的铁皮从缺口飞射而出,重重砸落在雪地上,紧接着埋进雪坟,一瞬间就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天地间。
这个情景猛地刺痛了Alpha的心脏,他的呼吸变得急切,一只脚跨向车厢的边缘,半个身体悬出门外,远远地往列车行驶过的方向看去,只见后方和前方一样洁白一片,除了虚无一无所见。
刀锋一般的寒风疾疾刮过他的身体,一时间向来沉着稳定的Alpha竟有些脚步虚浮,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破体而出,可最终又被无声无息地按压了回去。
瞬间的恍惚让他忽视了来自身后的袭击,抱着孩子的Omega女性向他冲来,试图将他推出车厢外,下一刻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手指紧紧按住门缘,一个轻巧地腾挪让他把身体轻松拽回了温暖的室内。
列车一个拐弯,没来得及收势的Omega由于惯性连带着怀里的孩子一起被甩出门外,紧接着那个双目遍布血丝的Alpha男人也大喊着从那个一人宽的缺口跳了出去,三人的身影只一瞬间就埋没在了苍茫的大雪中,像是落叶被卷入大洋,一眼望去,就找不到一点踪迹。
一三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用冰冷的拳抵着额头,一种异样的情感正在他心中横冲直撞。三人的离去让车厢恢复了安静,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以外一丝多余的声音也无,一三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炽热的水泵一收张,他的眼前就出现一片血一般的猩红,毛细血管一般的鲜红网络占领了他的全部视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越来越冷,可是脑子却越来越热。
泛着涟漪的模糊画面倒影一般在他的视网膜上成像,他看到了自己,十年前的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汗衫,唯一一件外套披在怀里发着烧的男孩身上,男孩因为烧得太严重而没有办法发出声音,甚至连最基本的需求都没有办法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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