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双星书 (Hagio)

　　！
　　妈妈。
　　尼尔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身周炙热不已。
　　他好像看到了可怖的影子，在火海中摇曳。房子着了火，那些黑影把他从躲藏的地方拉出来。巨大的手按住他，强迫他看着妈妈受苦。
　　“尼尔，那是幻象，他在蛊惑你！”老师的声音。
　　是幻象吗？
　　尼尔捂住头，有大手揪住他的头发，不许他移开视线。
　　“我、我……”他快要被痛苦噎住了，肺部火辣辣地疼，泪水也发烫，“别这样……别那么对她，我要保护她……”
　　他看到，妈妈最后好像对他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拉住那只满是鲜血的手。
　　为什么要这样？
　　“尼尔·伯恩哈德，杀了他们吧。这些人折磨佩列阿斯，还要杀死阿格拉娅和海因。”黑法师说。
　　青年怔住了，好像卡壳的钟表。
　　冰原人也混乱了，搞不清楚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
　　佩列阿斯怒火中烧：“住口！该死的混蛋，我饶不了你。”
　　“他们要杀死妈妈和爸爸……”青年茫然地抬头，蓝眼睛中黯淡无光，黑暗的符文像蛇一般在他皮肤上蔓延。
　　没有脸的法师说：“你想起来了，那些人要夺走你的全部，你应该复仇不是吗？”
　　“你闭嘴！”佩列阿斯怒斥，电光般的法术瞬间击中了黑法师的心脏。那身影骤然倒地，化为一滩漆黑的油。电流跳跃着，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滩黑色的液体又逐渐聚拢，成为人的形态。佩列阿斯意识到，这个黑法师之所以蒙住脸，是因为他的本人根本不在此处，这只是法术做出来的替身。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佩列阿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古代法术……他不得不再次感叹，学院的规约的确大大限制了法术的强度。假如让他与这男人对决，他完全没有胜利的信心。
　　黑油又凝聚为模糊的人形，黑法师从中走出，仿佛被完成的石像。
　　“诶，我也是傻了，”黑法师苦恼地揉揉心口，攻击性的电流法术仍不时跳动，“我怎么就忘了束缚咒已经对你不起作用了？真倒霉，怪我得意忘形了……再可爱的猫猫，如果不捆起来，都可能会挠人的。”
　　“好疼……”
　　尼尔跪倒在地，以剑支撑身体，两臂都是红的。周围兽尸累累。
　　魔物们甚至变得警惕，不敢贸然靠近。紧急之下，佩列阿斯在尼尔身上施加了一个镇静法术。他想扶住尼尔，赶紧逃离此处。但是尼尔轻轻推开他，重新夺过剑，病态地笑道：“我哪里也不去，我要杀了那些人。”
　　“尼尔，不要想那些痛苦的事，它们会被歪曲！”
　　尼尔痛苦地捂着头，脑海里有无数的声音，像是一千根针，刮擦着血肉。尼尔疼得连剑都拿不住了，不住地呕出黑血，几乎要被呛住。
　　忽而，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尼尔，你是爸爸的小骑士对不对？你要发誓，永远保护好妈妈，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好吗？」
　　青年完全失控了。黑暗像泥潭，拉着他的意识往下沉坠。尼尔扯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吼叫。
　　锁链断裂了，被污染的“名册”倏然崩溃，电光暴起，排山倒海的力量，狂风席卷山林。决堤般的魔力冲破缺口，仿佛无尽的字符涌出书页。尼尔“名册”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泄漏，熔铸进黑法师所事先准备好的法术结构中。众人惶恐不已，他们感觉到无形的烈火在咆哮着飞旋，空气好像变成了烧红的铁块。山林紧绷。
　　草地变得焦黑，兽皮被烧焦，凶猛的热浪扭曲了视觉。人们一时无法理解。
　　“没……没有火？”
　　只见青年站起身，灰烬与火星飘落。
　　他横起剑，可是剑已经被血染得看不清模样，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火的熔流。黑暗获得了滚烫的形态，尼尔望向前方，无光的眼凝视着虚空。
　　“停……”佩列阿斯刚想阻止。
　　青年像是没听见，轻柔地挥剑——
　　无目的、无方向的烈火瞬间横扫森林！暴虐的力量撕裂了自然，焚风卷得人难以站立，兽群哀鸣。
　　人们用手臂挡住脸，当幸存者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时，只看到南面的坡地已经一片焦土……魔物与人的尸体黑糊糊的黏在一起，灰烬徐徐飘零，大地被烫伤了，森林留下一个丑陋的疤。
　　“狄恩里安巫师们的法术……”佩列阿斯没想到，这种超大型的法术竟然可以由一己之力完成……
　　黑法师亢奋不已：“没想到！意外收获！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红龙的力量！”
　　青年望向这边。冰原人恐惧至极，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杀死，那个秃头的男人受了伤，无力逃脱。魔物们也逃窜。
　　“快阻止那人！”首领叫喊。
　　来不及了。
　　他像是刀刃，被一股无名的暴力使用着，杀伐着所有靠近他的东西。人类与畜生没有区别，仇敌与平民亦是同等。一切都在毁灭的边缘战栗。青年一次次挥起滚烫的剑，巨大的火焰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山坡。他不知疲惫，毫不迟疑，根本没有多余的举止动作，一切的目的就是杀戮。
　　仿佛降临者，清算着本该收回的命数。
　　“尼尔！”
　　听到熟悉的声音，青年一时失神。他回头，看到银发的法师正迎着他，步履蹒跚地走来。
　　“老师……我怎么了？”
　　“你不舒服，别担心，我在这儿……到老师这里来好吗？”
　　“好热……我感觉，有一条蛇在我心口，烧着了。”尼尔捂住刺疼的胸口，灼烧般的符文在皮肤上亮起。他喘息着，眼看又要丧失理智。
　　佩列阿斯着急，赶忙吟唱起安抚的咒言，尼尔又稍稍平稳。佩列阿斯看了一眼四周，到处都是尸体和焦炭……尼尔本来不会杀伤性的火焰法术的，应该是黑法师在污染了“名册”的同时，另外搭建起了换出法术的通路，使得外流的力量被动地形成了攻击法术。
　　必须避免尼尔的“名册”被进一步污染……佩列阿斯满头是汗，离尼尔越近，周围的炽热感就越是毒辣。
　　“尼尔你过来，不想被摸摸头吗？”佩列阿斯辛苦地笑着，他得通过触碰来查看“名册”的情况。
　　尼尔的神情变软了，身体摇晃着想走动，脚却没有迈出一步。
　　“别怕，我过去。”佩列阿斯擦汗，小心地跨过一具滚烫的尸体，狰狞的表情吓得他腿脚发软。
　　“别碍事！”黑法师抬起短杖。
　　但是佩列阿斯转身就唤出强力的风墙，把敌人的法术瞬间折断。两位法师僵持着，互不相让。
　　这时，那个秃头的冰原人忽然从黑法师背后跳出来，将黑法师捆住。
　　“苔恩，你干什么！”首领气极。
　　佩列阿斯眼疾手快，在绳子上施了束缚咒，可是黑法师忽然又化为了一滩黑影，绳子松垮垮地掉在地上。
　　「看来现在时局对我不太友好，让我们一会儿再会吧，尊敬的白银法师。」没有脸的男人笑着，消失在影子当中。
　　学者与冰原人面面相觑，双方都惊慌又疲惫。
　　佩列阿斯触摸尼尔的胸口，“名册”中果然被植入了某种污染源，情况很糟……非常糟……他一时也慌了，甚至无法估计尼尔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影响。
　　他想赶紧帮尼尔控制住，又不敢。因为“名册”是一个人生命的具现化，要销毁一部分名册，相当于直接削减生命。情况超出了他的预估，到底要烧毁多少被污染的“名册”，才能保证尼尔不被未知的黑法术侵蚀？可是现在“名册”中他能检测到的部分，大都已经被污染。如果能更早地发现……
　　佩列阿斯即懊悔，又恐慌。手悬在半空，无所适从。
　　青年好不容易恢复理智一阵子，深渊又伸出无数的手，要将他往里拖。
　　“老师……我好难受，老师……”
　　尼尔跪着，抱住佩列阿斯的手掌，泪水和血打湿长袍。佩列阿斯快承受不住了，野蛮人的拷打算得上什么呢？如今尼尔跪在他面前，像当年那个三岁的孩子般哭泣着，被记忆折磨着。佩列阿斯真的要疯了，他根本不能看尼尔受这种痛苦。如果目睹母亲的死这段记忆会伤害这孩子，那不如用法术再次把这段记忆抹除……就像他当时所做的那样。
　　“好的尼尔，我马上就……”佩列阿斯把手放在尼尔的前额。
　　可是学者迟疑的手又放下来
　　佩列阿斯摇头：“不……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而且我根本没有资格抹除你的记忆……尼尔，对不起，当时我的做法太自私了，对不起……”
　　学者苦笑，最后几乎难以平稳地说话：
　　“对不起尼尔，我骗了你，抹除了你的记忆……因为我当时很害怕你会活在阴影与恐惧下，怕你没法像其他孩子一样快乐地长大。我根本没有资格那么做，但是我太爱你了……我以为只要自己独自背负着那些痛苦的记忆去死，你就能成为你本该是的那种人。”
　　佩列阿斯哽咽，俯身亲吻尼尔的额角。
　　尼尔仰望着他，湿润的蓝眼睛。他所有的过往、执念与情感就融化在其中。佩列阿斯知道，他的一生或许都只不过是在这纯粹的海蓝色的中寻求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