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唉,我得看他五百年,什么时候是个头。”
男孩硬邦邦憋出一句:“那你别看着,放开我。”
“放放放,”曦华顺从地放开手,霜降绷着小脸跳下床往屋外走,隐隐约约听见曦华轻声对扶桑道:“你养了五百年,怎么还是这么一副病鬼样子?”
扶桑再说了什么霜降便听不清了,他一步踏进旸谷金灿灿的阳光里,被刺得眯了眯眼睛。
他在这一步里迅速拔节出挺拔的脊梁,稚气被抹平,他从个小孩眨眼长成青年人,茫然地向前再迈出一步,倏然扭头,冲回了屋子里,张了张口:“曦……”
面前的景象动荡破碎,变作晶莹的碎片,曦华站在碎片之中,冲着霜降笑了笑。霜降已经奔到他面前,他伸手敲霜降的头,笑骂道:“小兔崽子。”
霜降伸出手,曦华骤然消失了,连碎片都不存,只留霜降一人站在金灿灿的天光里。
“爹……?”
霜降颤抖着说,缓缓睁开眼睛。
他这才是真正醒了。
醒过来的霜降先是盯着蓝天发了一会呆,才慢慢想:我在哪?
显然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好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显然不是南禺。霜降回想了一会前因后果,猜测自己被卷进了一个小世界里。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一步,全身上下酸痛,竟却没有受伤。
他刚做了一个遥远安逸的梦,心里的躁动已经压平了不少,虽然仍生烦躁意,但还能保持理智。他晃晃悠悠走了一阵子,全身上下热得惊人,只好逼迫自己打坐平心静气,打了一会坐,他忽然耳朵一动,听得一个清凉凉声音道:“小七?”
霜降没睁眼,觉得心里这点邪火真是会钻空子,敢让他幻李疏衍的听。
“你怎么在这?”霜降继续“幻听”到李疏衍问他,声音有些惊讶,还有些难掩的虚弱。
霜降认栽了——幻听就幻听吧。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身前不远站着一个浅白色的身影,银发不束,外袍肩上洇着层浅淡的水蓝色,大袖被长风吹饱,如帆向后扬。
真好,幻象都有,若不是不可能走火入魔,他都以为自己生了心魔。
不过为什么是白发的,他果然是认为白发比较好看吗?
霜降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坦然地把人裹在占有欲强烈的目光里,贪婪而炽热。李疏衍也就站在原地大大方方让他看,只是过了片刻,微微皱起眉缓步向他走来,直走到他面前,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缓声道:“走火入魔了?”
霜降全身温度都不低,被李疏衍冰得厉害的手一碰,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心里那点躁意被冻了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霜降:“……”不、不是幻觉?!
他受惊般猛然向后一躲,李疏衍也下意识一收手,动作幅度可能大了,手指一时有些颤抖。
霜降脑子被烧得再糊也察出不对了,他一把捞住李疏衍的手:“师尊?怎么了?”
霜降手劲略重,李疏衍被他一扯,强弩之末的身子站不稳,直直跌进他怀里。
霜降被他再吓了一跳,李疏衍的袖袍向下滑去,瓷白肌肤上露出浮动的金线来,霜降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封灵的血咒,心里那点躁意狂暴地重新涌了上来,他顾不上尊卑有序,伸手扯开李疏衍的领口,看见那游动在每一片皮肤里的金光,开口声线都是抖的:“李疏衍,谁干的?!”
封灵血咒让李疏衍连体力都难以调动,他在霜降肩头借力想站起来,却被霜降箍得死死的。
他皱眉道:“撒手。”
音色里已经泛着冷了。
霜降咬牙,抬眸盯着李疏衍的眼睛道:“不放,你告诉我谁干的!”
李疏衍正欲呵斥,对上他的眸子,透过暴戾和愤怒,又看见那种让人没辙的委屈和惊慌。
李疏衍遂叹口气,哄道:“为师没事,先放开,乖。你在正好,能帮我解开。”
第59章 破界
霜降放开了拦在李疏衍腰身上的手臂,仍虚虚拢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坐在自己面前,垂下眼睛越看越生气,只好别开目光道:“解开?怎么解?”
“这血咒阴邪,怕至纯至阳的东西,金乌身怀太阳真火,放把火烧了便成。”李疏衍轻描淡写道。
“李疏衍你长不长脑子!”霜降的火气噌噌往上冒,他咬着牙,勉强放柔语气,但声线依旧烦躁,“这咒是下在你经脉里的,太阳真火烧进去,你要不要活了?”
李疏衍道:“无妨,这咒……护着我,太阳真火烧不坏我的经脉。”
霜降狐疑道:“护着你?”
李疏衍一点下巴,垂了眸,将手腕在他掌心一搁:“你一试便知。”
霜降小心翼翼地捻了一丝随手可掐灭的火,轻轻点上李疏衍的腕。太阳真火霸道,霜降紧张地用神念追着它,它咬上血咒金线的尾巴,金线一挣,火苗眼看着要往脆弱的脉上撞去,血咒上竟浮起一层鲜红色,裹在经脉的内侧,金火撞上去,鲜红色便裹着火回拢到金线上。
李疏衍闭上眼,动都不动,仿佛毫无所感。他身子底被折磨得差,魔气又在他的元神中肆虐过一番,虽然被剑意自发地驱逐出去,但他被封了灵根本控制不了,身上从内冷到外,太阳真火刚一接触,有些暖融融的热意。但毕竟这火还是烧在他的经脉里,那霸道的力量横冲直撞,无论血咒怎么保护他,痛意是少不了的。
好在李疏衍最不怕疼。
霜降半信半疑地加了一点力,发现那血咒果然护着经脉,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李疏衍:“这个办法……真的可行?”
“会有些疼。”李疏衍道,“这是目前最快的办法了,这里是一个小世界,九重山有难,我得尽快出去。”
霜降权衡一番,小心伸手,指上金火犹豫着往李疏衍手腕上落。
李疏衍闭眼低头,低低问:“你在南禺,如何到了此地?南禺如何了?”
霜降盯着火眨眼烧过了四肢,道:“天界派战神到了南禺,应当不必担心了。南禺有这个小世界的入口,我误打误撞,掉进这里。你说九重山……极域到底是出事了?”
李疏衍迟了片刻才低低“嗯”一声:“混沌从地界出来,怕是提前十几年便有所准备。他是至纯魔气所化,不生实体,能把接触到的魔物裹进雾气里,从那裂缝入人界,十几年也足够带出不少魔物来。”
他的声音低,转折还带着点不起眼的抖,霜降不傻,知道他是疼的,心尖也窜上一股疼来,咬牙切齿问:“到底是谁害了你?”
李疏衍顿了许久,轻描淡写道:“是意外,一时不察。别多问了。”
真火烧进了五脏六腑,李疏衍皱紧了眉,呼吸有些不稳,霜降的声音低低的,仿若响在云端:“你为何不愿信我?”
这话李疏衍听着朦朦胧胧,效力倒丝毫没有削弱,把疼痛生压下去,催生出空白一般的茫然。
怎会不信你?
只是此事如何说?
这孩子心思重,好不容易在宿神峰生了安全感,他说此事除了让小七与师兄们生隙,还有何用?
李疏衍睁眼看向霜降,眼前却是黑的,许久才捕捉到人的轮廓。霜降看着他的手倔强地不抬头,李疏衍定定看了一会他的后脑勺,似是要说什么,又被心口的疼吞尽了言语,差点咬了舌头才咽下一声痛哼。
他疼得有些神志不清,血咒生出砭骨的寒盖过炽烈烫感,李疏衍冷得麻木,下意识往温热的霜降身上靠了靠。
霜降迟迟得不到应,心里空落落的,也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地生着闷气,李疏衍忽然伸手,虚虚地环住他的腰身,极轻地抱他。
霜降先是惊,继而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这轻盈的拥抱把他晕头转向地哄住了,蔓生的欣喜在耳边敲锣打鼓。
好在他还没失了智,抓心挠肺看着真火把血咒烧了干净,才晕晕乎乎伸手要回抱——可惜李疏衍回了神,已经放开手坐直,霜降的指尖擦过他的衣角,到底还是忍住,落寞地收回去。
他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师尊能从这里出去吗?”
李疏衍打量了一会蓝天白云:“此地古旧,应是南禺古早时与极域相连的通道,经年无用,空间十分不稳定……”
霜降听到这伸手,把藏进他元神的鸣鸿刀唤了出来,道:“我把此地劈开。”
李疏衍眯眼寻找片刻,点点头指向天上不起眼的细碎裂缝,道:“可以一试。往那劈。”
霜降豪气上涌,笑一声伸手一捞他的腰,肩胛生羽,腾空而起!
被猝不及防抱起来的李疏衍:“……”
这鸟崽子真是想上天。
李疏衍毫不留情地给了霜降一剑,挣开了他的臂弯,在空中退开两步,淡淡看着他。霜降被甩了一剑认清了“你师尊始终是你师尊”的冰冷现实,老老实实地飞过去,冲着那片裂缝扬刀,刀身上火焰暴涨,如火龙撞上铜镜,天空骤然崩成碎片,漆黑的裂缝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狂风如吼,将霜降吹翻了几个跟头。
小世界颤动起来,其中一切开始褪色崩毁,李疏衍剑场如利刃刺入狂风中,他抓住霜降的手,把霜降扯出了两个世界间的裂缝,在空间碎片的乱流里艰难跋涉,而后被“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