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也懂惜命,一时竟不敢近。
混沌周身雾气暴涨,郑以桐不偏不倚地望向他,杀意翻搅。她刚刚提起刀,一道金光便将她裹了起来,送离了宿神峰——不只是她,宿神峰上所有人都被一道金光扫出了宿神峰,纷纷送去了宿神峰后的孤绝峰,宿神峰上除了淋漓的血和残尸,竟空无一人。
而后山神从金光中踏出。
他负手浮在宿神峰之上的空中,整个山脉灵气被他重构出一个大阵,金阵符文自土地中生,磅礴的压力兜头而下,万千魔相湮灭于阵中。宿神峰后巨大的神灵法相缓缓凝聚,法相抬手风为弓,他捻了一片落叶作矢,一箭射出,如一道流星直刺混沌面容。箭快,混沌雾气漫山遍野无处躲,匆促对上一击,只觉得接下了一座山峰。
怎么可能?!一个新晋神明,怎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混沌惊疑不定,山神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挥袖招来呼啸山风。风如刃,雾气眨眼被打散,屡次受挫的混沌真正恼了,从极域深处连绵而来的庞大躯体涌来了宿神峰,在峰外凝结成狰狞怪物,巨口遮天蔽日,张口咬向宿神峰,半个山峰瞬间被吞没!
山神抬起右手,金光护着山体,混沌几次咬合,都不过震下簌簌山石,山峰轰颤却不断折。山神左手遥遥向着扶桑树所在的山峰一抓,扶桑树虚影霎时散了,法相将整个山峰提了起来,在空中倒翻,向着混沌砸来!
震耳欲聋的撞响,怪物被山峰穿透,吃痛怒吼,退了一步,将宿神峰“吐”出口中。他还欲再攻,一道生机勃勃的气息倏忽从极域深处爆发,掠过荒芜的土地与万千的山峰,在九重山中回荡,山神的力量骤然增强,藤蔓破土而出,缠上了怪物的四足,从混沌的身体上撤下大块的血肉。
源源的魔气几乎在同时断了来源,混沌狂躁地挣脱藤蔓,扭头就往极域深处奔去——山神怎会放他走?
法相一步跨出,抓住了混沌的后足,将他扯回来,而后举起,用力往地面抡去。大地横晃,混沌撞断了山峰,重重摔在地上,金阵亮在他身下,如一把火焚烧在他的躯体上。
混沌嘶鸣,用力挣动,山神的束缚不知为何忽然间停了一瞬,而后法相竟崩溃般碎裂,混沌霎时挣脱出,向着极域深处逃窜,眨眼出了九重山脉的范围。
紧接着,一道纯粹的剑意从极域深处生出,那剑意眨眼掠过九重山,所过处修士佩剑在鞘中颤动臣服。
那是大乘的剑意。
霜降一刀斩杀了一只扑面而来的魔鸟,抹了抹脸。地界那道裂缝就在不远,雾气从中瀑布般流泻,裹着大量的魔秽怪物,哪怕是霜降周身燃着至纯的阳火,也步履维艰。
李疏衍跟在他身后,并未动手,只抓着那绿莹莹的剑柄横在眼前,一手不断用指腹去试剑锋,微微用力,指腹便多了伤口,却被剑上缠绕的生气转瞬修复。
剑为凶器,杀伤之物,这柄剑却盈着生机。
李疏衍看着裂缝,觉得自己在电光火石间抓到了什么,身上的意忽高忽低地不稳定起来,不受控制地伤人。
好在他只要控制着不碰到霜降就行了。
四面八方都是魔物,四面八方都有剑意,霜降的压力一轻,终于有空问师尊:“这裂缝,怎么封?”
李疏衍没回答,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裂缝,而后定定看了霜降一会。他现在是青年人的形态,金红的竖瞳带着戾气,凶巴巴的,但看着李疏衍的时候,却显出柔软和依恋来。
李疏衍答非所问道:“霜降,我一直当你还小。我知你心悦于我。抱歉。”
霜降一愣,李疏衍提剑上前,与他擦肩,似有千言,最终却只是道:“……往后,照顾好自己。”
这话带着很难让人喜欢的意味,霜降伸手要去抓李疏衍的手腕,却抓不住,李疏衍已然闪身到了裂缝之前,催动全身的灵力和剑意,将剑深深刺入裂缝!
魔气与剑身甫一相触,剑身便融化了,而后生机自剑中生,藤蔓般封住了裂缝,人界的灵气向着裂缝涌入,和魔气轰然相碰,冲击波将霜降狠狠抛了出去,而李疏衍压着剑柄,再将剑刺入了一寸!
广袖与白发被风扯成了一道雪白的痕,李疏衍的身上被锋利剑气割开了无数伤口,再被剑中生机修复,他咬着牙将剑彻底压入裂缝,剑中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将魔气逼回了地界,而后灵气将藤蔓同化为人界的屏障。裂缝缓缓收合,李疏衍被最后一道冲击波甩出去,他在风中合眼,千万杀机剑招在脑中纷纷化去;他睁眼,怀虚剑生出一丝虚无缥缈的生机。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
这一眼,入大乘。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衍之数……遁去其一”出自《周易系辞上传》。瞎写提升逼格用的。
第62章 落幕
极域的空间本便被两个世界撕扯得极不稳定,大乘的剑意如一把刀,狠狠撕开了此地的空间,漆黑的空间裂缝倏忽生又倏忽灭。
霜降被大乘的剑意一浸,先是打了个寒颤,而后生出茫然来:“可师尊的修为不过是御气……”
大乘的剑意,他如何承得住?
他霍然盯住了李疏衍,李疏衍已经看了他有一会了,看见霜降的表情,露出一个淡淡的、安慰的笑容来。
他这一笑,面上竟生了细细的裂痕,细碎的光从裂痕上散落。
“他要死了。”霜降比李疏衍都清楚这一点,在怕和惧之前,心里先翻滚了凶意,他爬起来冲向了李疏衍,把他箍在了怀里,恶狠狠道:“我不准!不许死!”
李疏衍现在一动都动不得,只能看着他,目光几近是纵容的。被霜降一碰,大乘的意不稳定地波动,当头便给了霜降一剑,而后雪上加霜地震在摇摇欲坠的空间中,震开了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空间裂缝一出现,便爆出了强烈的吸力,飞沙走石直往那裂缝中落,霜降被剑意震伤,也向那里滑,他却不管不顾地一把掐住李疏衍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李疏衍,你怎么敢……”
你就这么轻飘飘地一走了之吗?你不喜欢我,就胆敢与我余生无关了吗?
霜降低下头狠狠咬住了李疏衍的唇,他咬得极用力,让这个亲密的动作几乎不能被称作吻。空元神被他用力扯了下来渡进了李疏衍的身体,而后他用力一推,把李疏衍推离了裂缝,李疏衍下意识伸手去拉,却只触到一点灼热的温度,霜降已经被卷进了空间裂缝,眨眼便无踪了。
裂缝的出现是暂时的,李疏衍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地站了一会,抬起头时,四野已风平浪静。
那道横在极域深处千万年的地界裂缝不见了。
霜降也不见了。
那道空间裂缝没有魔气,霜降应当不会被卷进地界。李疏衍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身上细细的裂痕没有再增加,却也没有恢复——空元神经多年消耗,又离了本体,裹不住大乘的剑意,只能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却堪堪吊住了李疏衍一命。
那么……九重山怎么样了?
宿神峰虽得山神相护,却仍被震得一片狼藉,白初一终于爬上了峰顶,抬起头,山神就浮在不远处。
他闭着眼,眉心那一道红痕亮得刺目,山神法相崩碎,他从空中降落,站在白初一身前不远。
白初一靠近,低声道:“山神大人……”
山神冷声道:“碍事,走开。”
白初一静了静,顺从道:“是。”
白初一回身向宿神峰下走,走得磕磕绊绊,走到山路之上,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他知道这个人只是拥有玉摇风的躯壳,内里是冷漠的神格,无情无感,只知神灵的责任……可他就是忍不住回望,揣着一点无望的念想,回头看上一眼。
他望见背影,喃喃说:“大师兄。”
背影回过身,温柔地回应他:“嗯?”
白初一呆了片刻,伸手掐了自己一把——不是错觉。
青年似要向他走来,却忽然按住了眉心,那道红痕生出细密纠缠的血红符链,剧烈的痛苦吞噬他的意识,他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白初一冲过来一把抱住他,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后缓缓跪在地上,身心皆麻,恍惚觉得这是一场梦。
“多大的人了……哭什么?”
白初一茫然地抬起脸,惊觉自己满脸泪痕。他的声线颤抖,带着不确定的哭腔:“大、大师兄?”
他怀里的青年极轻道:“嗯。”
“你……你当、当真是大师兄吗?”白初一抱得更紧,“……你还记得我?”
青年倦极地合上眼。他额上的血红符链缓缓收回了眉心,扎在元神深处,想必很疼,疼得如玉的声音都带着欲碎的质感,却生出了缱绻的情意:“白初一,我心悦你。”
白初一封住了他的唇,狠狠地吻,滚烫泪水滑落齿间,像一颗炽热的真心。
玉摇风的唇柔软冰凉,他耐心地任白初一发泄般撕咬,而后伸手轻轻扣住了少年的后颈,细致温柔地回应他。
一个深情而绵长的吻。
白初一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