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装饰不多,光线也不太好,应遥从角门进去后还适应了一下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他之前瞥到的人影坐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手边放着一盏似曾相识的灯盏,脸上不知道是带着面具,还是就是没有五官,拿一张惨败的方正的纸似的脸正对着他。
这场景加上昏暗的灯线足够吓哭一个小孩,应遥开始回忆有什么典籍里记载过无面人,而救俗剑短暂地忘了他变人的法门,开始在剑鞘里瑟瑟发抖。
应遥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剑还有怕鬼的一面,新奇又可怜它地隔着剑鞘揉了揉它。
这座名为“重云下”的宫殿内部没有什么装饰,除了台阶上的宽大座椅和几根相当高大古朴的柱子,只有摆在门口的一对桌椅,显得格外空荡,应遥安抚好自己的剑走上前去,不太确定地问:“前辈可是此界之主?”
“我自仙界而来。”无面人径直道,“黄字乙界飞升修士,历凡宗门下,柯礼。此界乃我洞府,名曰序岁。”
这是一位真正的上古修士,即使应遥没有听过他的名头,历凡宗三字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他没有怀疑,低下头行了个晚辈礼,回应道:“入世剑宗门下,应遥,请教前辈。”
这位从仙界回来的修士应当也是个剑修,应遥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含而不露的剑意,他偷偷咂摸了一下,感觉这剑意的味儿还挺刚直的。
“你说过了,灭仙灭凡无论选哪个,无异于自绝承传,”柯礼果然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毫不掩饰地说,“所以我原打算选出两人,再给他们一些佐助,在断绝承传还是留一线生机做个挣扎。不过我在这里逗留太久,能动用的法宝丹药只剩一份完好的,不能给分你们二人,因此不如就在我面前做决定。既然你先走到我面前,你可以先给我答复,我再去问他。”
应遥不知道柯礼从仙界回来多久,但看这些年来从没有传言说在哪里见过仙界之人,大道对他的约束应该还挺严苛,法宝丹药亦需要好好贮藏,时日已久防不住也是常识,因此他暂时沉默着没有作答。
柯礼的声音沉了下去:“入世剑宗应遥,应或不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传承
历凡宗的功法确实与“入世”道有不浅的渊源,柯礼甚至没有问应遥选择哪个,因为以“入世”道修士的老妈子道心,除了留一线生机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是否会愿意担起责任——
这责任不像多养几个徒弟那么简单,担起它的人必然得把所有精力投进这一件事,而且未必能得到一丝半点的好处,据柯礼自己的卜算,走这条路的不管往哪边去,都跑不了入魔成魔修,道心破碎,乃至身败名裂牵连亲故的下场,便是能一路坚持到底,也不一定能达成目的,应遥不答应他也不会叫他意外。
因此柯礼又说:“你和另一人不会同时留在黄字乙界,你不应我送你飞升,你应了我送他离开,我知你不喜他,故而怎样离开你来决定,如何?”
应遥嘴唇动了一下,无声地说:“飞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上古修士那里或许还有可信度,可在许久都没有修士飞升的今时就只能是个传言,应遥用他不多的了解判断了一下,感觉柯礼口中所说的飞升大概就是像“鸡犬升天”似的把他带上去,不必细想就知道这出身天生差人一截,说不定最终还是个任他驱使的下场。
修士既然瞧不起不劳而获,飞升的修士想来也不能例外。他若原本就是“鸡犬”之流,被这样带上去也就罢了,可应遥修炼至今,从没遇上瓶颈,按部就班下去未必不能飞升,自然不甘这样不劳而获。
柯礼并不多做解释,他极缓慢地拎着灯站起来,像是手脚不太灵便的耄耋老人一样迈着小步挪向左侧的偏殿,灯盏的光在黑色的地板上像水波一样漾起波澜,应遥低头扫了一眼,发现那波澜似乎也隐含大道。
他推测柯礼这等仙人在下届会受到大道更严苛的约束,于是见他行动时这幅将行就木的衰老模样也没觉得多奇怪,只犹豫了一下,便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去了。
“你不答应他么?”救俗剑飞回他的识海贴在元神耳边说,觉得这样就不会被仙人听见。
应遥回它说:“我还有些疑惑,再说了,什么叫做保留传承,什么叫做断绝传承从无定论,这些东西须臾之间怎么能争个明白?”
救俗剑想了一下觉得自家剑修说得也没错,于是又忍不住念叨他说:“可是卓远山……”
“如果仙人把卓远山治好了,给他法宝丹药送他出去,你不就白杀他了?之前的罪也白受了,”它碎碎地说,“而且魔修多记仇啊,阿遥不怕他跑去算计你的宗门吗?就是宗门里有两个渡劫,他一时半会儿得不了手,可他对你的师弟师妹们和徒弟们下手怎么办?以你的老妈子程度该有多担心啊。再说就是他忙着给仙人做事没空报复,等承传灭绝了,宗门也不能独存是不是?何况你们那一山峰的剑修各个老妈子,我估计还没等到他跑过来下手就得冲上去揍他。而且传承什么的一没,麻椒也没人种了,你上哪吃麻椒油去?”
虽然救俗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看上去也很有老妈子的架势,但它的担忧很有道理,应遥欣慰地摸了摸它的鞘,接着想起卓远山给他带来的那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又忍不住薅了一把剑缨。
“传承什么?”应遥问,“人?故事?典籍?心法?”
救俗剑哼唧地抗议起来,指责应遥要把它的剑缨撸秃了,并声称他已经不是一头暖和就能收买的剑了,这回至少要搭一只有毛茸茸长尾巴的大猫。
应遥哭笑不得但纵容地答应了它,柯礼迈过两座宫殿之间的门槛,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都可以。”
偏殿看起来比正殿要明亮一些,但各处都被黑布蒙着,黑布下方方正正,像是储物的箱子,只有应遥似曾相识的一串挂在天花板上的“气泡”垂在中间,柯礼提着灯凑近了其中一个看了一会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应遥半晌没等到下一句话,看柯礼的神色出现了一点儿茫然,他心想:都可以?都可以什么?还是什么都可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仙人都这么儿戏的吗?
先让飞升路断绝,再教唆两个修“长治”道的渡劫修士做大道之争,“长治”道修士每次做大道之争都兴师动众,若是再有些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打得整个修真界翻天覆地也不稀奇,甚至不必分出胜负就能使人口锐减,继而耗费天地灵气同样减少,这么看仙人们就差不多已经达成目的,他又管传承做什么?
多数修炼功法都需要大量的资源,往日人丁充裕,自然可以动用人力成千上百地收集,如今无人供养,过个几百年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去修炼,但无论怎么说这也没可能叫修士灭绝。就像“入世”道这种心法被传得满大街都是,有点儿天赋就能拿过去修炼的,应遥怎么想都觉得断不了传承。
但他又觉得以仙人的谋算,谋划不可能像他想得这样简单,说不定他连目的都猜错了,于是也不敢把猜想拿出来问问。
“要做到是有点儿难,”柯礼像知道他想了什么一样说,“我也确实没想叫他们完成。”
他转过身来,半张脸被他手里的灯盏照耀着,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反射出幽幽白光,半张脸隐在似有似无的昏暗里,乍一看去像个会飞的灯笼。
柯礼幽幽地说:“可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谁知道他们就信了呢?”
这一句的暗藏之意实在有点儿多,他身周的剑意也为之一变,显得像幽深海水不可测量,应遥反应了半晌,喃喃道:“历凡宗。”
停顿良久,他又道:“前辈想为历凡宗正名?”
应遥没有说复仇,他自认用词已经足够委婉,饶是如此也叫柯礼勃然大怒,但他的声调和动作都称得上克制。
“我飞升时师门长辈与人论道十年力尽而亡,后辈各奔东西者不提,留下的人不过不舍宗门,就被人像对待仇雠一样屠杀。彼时我在后山闭关,侥幸过了雷劫得接引,不曾想一睁眼就见师长被车轮战活活累死,师门的小弟子们的尸骨躺得漫山遍野,我走出去一看,洞府门口满是没烧干净的焦黄尸油。”
柯礼用灯照着自己的脸,灯盏里的火苗突兀地亮了一下,叫应遥看清了他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要飞升了,不是此界人,没有法诀能打到我身上,但我无颜面对师门,就把脸削了下来扔在地上,”柯礼慢慢地说,“好在大道给我留了一线,叫我走火入魔前想起手头有个养魂瓶。我囫囵地把未散的魂魄收了进去,来不及再做别的,就带着他们飞升了。”
应遥为他的描述感到了一点儿毛骨悚然,他苍白而无力地说:“但是养魂瓶许进不许出……”
“上千年过去,该投胎地去投了胎,修炼成的自己从瓶子里出来,”柯礼打断他说,“我下界的时候瓶子已经空了。剑修,你都知道‘入世’道和历凡宗有渊源,怎么老用看恶人的眼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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