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泉。
石头上蔓开大片潮湿的青苔,层层堆叠的树叶遮住了池水,陈念白一路抱着顾蓁,气喘吁吁的跑了一刻钟,等她隐隐约约听到流水落入清池的声音,便知她人到药泉了。
这里仿若仙境一般,远山绵延,飘云如絮,陈念白竟不知梧林镇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用来治愈那些得痴症的人。
她伸手摸了摸顾蓁的额头,不烫。
现下,如何做?
是直接将她师尊放入池中,还是帮她除了衣物再放进去?
陈念白的脸有些烧,抱着顾蓁的手紧了紧。
她暗骂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无聊之事,你的师尊都已经不省人事了,你还有时间不好意思,当然是怎么治得好怎么来。
陈念白眼一闭,心一横,把顾蓁放到地上,伸手轻扯开她的束发,说道:“我可不是故意的,等你醒来别打我……”
顾蓁当然听不见,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盖下,呼吸吐纳都很均匀,但就是睡着了。
陈念白小心翼翼的,最后把寒蝉剑压在她的外衣上,以防被风吹跑,这才将顾蓁整个人泡进药池中。
说到剑,陈念白想起她把自己的佩剑忘在刘家了。
她有些懊恼,虽然那把剑不是什么好剑,但起码跟了自己七八个年头了,即便自己连个名字都没给它取过,平日里还用它割鸡腿,刺苹果什么的……可是用了这么久也是有感情的,等师尊醒来她一定要回去把剑拿上。
这药泉热气腾腾,烟雾缭绕,顾蓁的脸庞朦胧,白皙的额上还有由雾凝结成的小水珠,陈念白蹲在岸边,给她师尊擦干水珠,自己也热得不行。
不知道这药泉究竟有没有用,她叹口气,低头看顾蓁的左臂,那毒气还顺着脉络蔓延在她的胳膊上,几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难道真的只能等玉竹长老来吗。陈念白心里难受,不是她不想等,是她怕顾蓁等不了,陈念白害怕顾蓁得不到及时救治,最后毒气入体,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师尊,你醒醒吧,你要没了,长音还有陆清陆蓝一定会宰了我的,您忍心看我去死吗。”陈念白心里不好受,只能自言自语,她捧起一方泉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是药草的味道,而且还相当不好闻。
陈念白仔细算着,估计吴伯明早就能把信物送上山,玉竹长老和留仙长老看见信物,一定会即刻赶来,以她们俩的功力,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了。
希望师尊能撑到那个时候。
药泉的水温越升越高,连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潮湿且温热,陈念白也有些倦怠。其实她已经很累了,从昨晚与那狐妖打斗,到今天把顾蓁抱来药泉疗伤,她几乎没有合眼休息过,强撑着一丝精力,现在被这热气蒸着,她真的好想睡觉,哪怕一会儿。
陈念白上下眼皮打架,刚闭上,又立刻打了个激灵坐起来。
不行不行,师尊还没醒,她怎么能睡呢。陈念白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低头看看水池中的顾蓁,她的师尊还没醒来的迹象,但手臂上的毒瘴似乎淡一些了,陈念白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看来这药泉真的有作用,起码未让毒气加重。
就这样,两人在药泉待到了天黑,月色浮动,万物被墨色笼罩,陈念白打了个哈欠,将寒蝉剑放在顾蓁的身后,对它说道:“万一等会儿有什么野兽来了,你可要保护好师尊。”
寒蝉剑没动静。
陈念白敲了一下寒蝉剑的剑身。
想当初自己被这把剑罚过多少次,现在却还要求着它保护师尊——真是人活着还不如顾蓁的一把剑。
夜风将药泉旁的树叶吹的簌簌作响,天上暗云无声。陈念白在后半夜终于支撑不住了,她极其疲倦的闭上眼睛,倒在地上睡过去。
陈念白这晚做了很多个梦,梦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清晰。
她梦见自己在南灵山练功,因为不专心被顾蓁敲脑袋,又梦见自己做错事被罚,连晚饭都不能吃,只有留仙长老给她端来一碗热粥。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也不懂事,只跟留仙长老说她好讨厌师尊,对自己一点儿都不好,她想做留仙长老的徒弟。
留仙长老叹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陈念白不高兴,为什么她连实话都不能说,她真的害怕顾蓁,害怕做错事,害怕顾蓁看自己,甚至害怕跟顾蓁说话。
“你真的讨厌你的师尊?”那时,留仙长老曾这样问她。
“讨厌。”少时的陈念白扎着两个细长的辫子,捧着热粥点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是今天又被顾蓁训斥了,甚至还被寒蝉剑的剑柄打了手心。
“喝粥吧。”那时的留仙长老没有再问下去。
陈念白迷迷糊糊的做梦,她又梦见长大后的自己也总是闯祸,她以为长大了顾蓁就不会再罚她,会给她留颜面,但顾蓁照罚不误。
那个时候陈念白刚满十五岁,可是十五岁还要被师尊打手心。
陈念白外表看起来没心没肺,可她有时候也会很难过,为什么顾蓁对待陈长音,陆蓝,陆清她们就会很温柔,唯独对自己就是这样呢?
她去问留仙,问玉竹,甚至问云之君长老,为什么顾蓁不喜欢她,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收她做徒弟。
三人皆不回答,只是告诉她以后别再这样说。
后来陈念白长大了,她惹不起顾蓁还躲不起吗,所以经常是顾蓁出现在哪里,她就不出现在哪里,顾蓁也由着她,好像她只有陈长音,陆蓝,陆清三个徒弟似的。
陈念白的梦乱糟糟的,从十九岁到五岁,再从五岁到十九岁,那些旧事在她的梦中来回穿梭,但其中总有顾蓁的身影。
雪白的衣袍,极淡的五官,还有薄薄的双眼皮,都是顾蓁的样子。
“师尊……”陈念白在梦中喃喃自语,“师尊,你醒醒……”
忽然,陈念白在睡梦间觉得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一只冰凉的手好像轻轻抚过她的额头,让她逐渐升高的体温降下来。
她昏昏沉沉的,连眼皮都抬不动,却隐约感觉有干燥且温热的唇面印上自己,一股干净的元气涌进来,霎时间从唇间浸入肺腑,安抚着疲惫的身心。
陈念白不知道是谁,但是这个人正在给自己渡气,很缓慢,很温柔。
她睡的更沉了,天亮前都未曾醒过。
*
药泉周边的湿雾在一晚上淡去,清晨,鸟儿飞上翠绿的枝头,用喙摆弄自己的羽毛,接着又清脆地叫了一声,飞走了。
陈念白的意识渐渐回来,她觉着天亮了,勉强睁开双眼,周围朦朦胧胧的。
忽然,她一个激灵坐起来,看向药泉——她的师尊呢?
“醒了?”清冷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陈念白连忙抬头,顾蓁好好的站在她身旁,低眸看着她。
“师,师尊……”陈念白咽了一口唾沫,她赶紧站起来,一边拍着衣裳上的灰尘,一边问道:“师尊,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怎么不知道?”
“后半夜吧。”顾蓁将视线移开,长睫在阳光下异常柔软,她慢慢说道:“玉竹和留仙来过了,见我没什么事又走了。”
“两位长老来过了?”陈念白讶然,她没想到自己睡得那么熟,连留仙和玉竹来过都不曾知。
第8章
“玉竹她们收到你的信物,天未亮就来了。”
“那,师尊好了吗?”陈念白直愣愣的看着顾蓁。
“你说呢。”顾蓁转头,她将衣袖挽起来,半截细长的手臂露出,白皙如常,毒气已经消失不见,“玉竹和留仙到的时候,我刚醒不久……这药泉是你找到的?”
“是梧林镇的郎中告诉我的。”陈念白捡起地上的外衣,看得出来,顾蓁醒了她很高兴。“我昨天把师尊带到这里来的时候,还以为只是无用功……还好还好,差点就成南灵山的罪人了。”
“你以为我死了?”顾蓁心思浮动,轻声讲道:“只是那日被鬼怪抓伤了,所以才会有毒气入体之事,不是什么大问题,昨夜休息的好,差不多恢复了。”
“可我都快吓死了。”
陈念白向来心直口快,她把寒蝉剑递给顾蓁,说道:“我都想着要如何回南灵山负荆请罪了。”
顾蓁淡淡看了她一眼,问:“你的剑呢。”
陈念白愣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的剑还在刘家呢,她拍了一下脑袋,“我把剑不小心丢到刘家了。”
“去拿。”
“是是是。”陈念白也想着赶紧拿回自己的剑,她和顾蓁将附近的东西收了收,准备回梧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