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服用一枚丹药,基本就可保证一到三年,哪怕不小心被隐蚊叮咬了,产下的虫卵在进入血肉的一刹那,当即就会被药力灭杀。
鬼王大人一边搓着药丸子,心情是囧囧的;
真没想到,作为地官,他还得千里迢迢,跑到这犄角旮旯的山村,跟桢哥两地分居几个月,就为了……
灭蚊子大业。
遂想起陆陆续续苏醒过来的活死人,心里又安慰了,到底是功德一件。
只是……
暗暗叹了口气。
纳衣族人欢呼雀跃,却不知那些活过来的病人们,外表看着气色不错,实则没个几年好活的。
潜血虫和成虫隐蚊一样含有“魂毒”,甚至毒性更强。
这些毒,到底对魂魄有伤,且在这期间被吞噬的血精之气难以补回,理所当然折损阳世。
“大人。”是白衣常春有些急促的呼唤。
傅藏舟抬目,看到对方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以为病人或者白垩山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怎么……”
话没问出口呢,对方急急地开口,抢先说了下一句:“显国对大昱发难,今双方在燕关开战了。”
鬼王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啊”地一声喃喃道:“打仗了?”
白衣常春点头,说起关键:“恒王殿下,率兵亲征了。”
第96章
“今显地以神道设教,菲薇以为如何?”
慢条斯理检查着前日布置的“作业”,九十二岁高龄的老大人忽然出声,问向恭敬候在下方的青年。
青年沉思了少刻,有条不紊回答:“圣人以神道设教,天下服也。王者设教,教民事君,乃愚者之具,使人从之,驯而服之。
“天之神道,四时不忒。
“然,显人不思修本,假以鬼神祸福作‘神道’,自欺以欺人,以为可以动我大昱视听……
“佞神之举,劳民伤财。一国君臣却如病狂然,不念民疲、不恤边患,山河飘摇、百姓嗟怨,纵是无所降祸,岂可得天瑞?”
说着说着,声音小了。
心里有些虚啊。
至于虚的缘由,一在于他作为“地官”,这些年在仲兄的策划下,没少“招摇撞骗”。
于众生间播洒劳什子“地府天国”的理念……好在,生死界限分明,总归是两个世界,人们哪怕信了“地府天国”的存在,心存敬畏反而谨言慎行,不至于真正影响到阳间的秩序。
哪里像一边跟大昱开仗,一边“以神道设教”的显国……
虚的第二个原因正在于此:
显国现在整天又是“祭神”、又是“献瑞”,一国天子抱着“天书”念念有词,一会儿“东封”、一会儿“西祀”,宫廷养着数百个神道道士……奇葩堪称荒唐的作为,其实一开始还是他出的点子,聂官家拍板决定,桢哥调动暗藏显国多年的棋子,没想到效果好得出奇,把显天子几乎给忽悠嗫了。
用的正是聂官家瞎扯的“神道教”名头。
鉴于阴阳有别、生死有序,鬼王大人感知天道,不宜直接插手阳间纷争;
但是想到“前世”,战事持续那么多年,无论昱国抑或显国,百姓饱受苦难……就想着有没有“捷径”,早些时日结束动乱。
灵光一闪,便是突发奇想——
何不以“传销”手段,搞个什么邪教,给显国君臣洗一洗脑?
想法很天真。
不过傅藏舟有“前世”的阅历,对显国新一任天子的昏庸愚昧,十分了解。
反正不信“神道教”,那位天子往后照样会沉迷扭曲版佛教……不如先下手为强,提前把人给忽悠了,说不准就忽悠得人家“拱手让河山”呢?
——鬼王大人在提出这个点子时很甜地想到。
事实当然没那么顺利简单。
好在聂官家是重生的。
前世今生,就始终没放弃“收复”显地的决心,这么多年一直在积蓄着力量,以天下为棋盘作了周密细致可堪万全的布局;
同时宿桢的经历与“前世”截然不同了,大大减轻聂官家的负担不说,看他“前世”差点把昱国给灭了,可知以其能耐,针对“收复”显国一事,自有一番谋划。
在显天子沉迷神道教的时候,昱国大军越过燕关,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不仅强势收回熹宗时被占据的燕秦七州,趁机还一鼓作气直入显国腹地,攻下了十三州。
显天子终于慌了,急急派出使臣,试图与昱国订立和约,数十万大军才暂停攻势。
千载难逢一统天下的机会,昱国士气正是强盛,和谈什么当然不可能了。
不过是聂官家与宿桢布施迷阵……毕竟除了显国这个心腹大患,北戎与西夷一直都在虎视眈眈,据探子传讯,两地近一两年暗流涌动,隐约有异动。
于是前日传来了消息,道,宿桢即将班师回朝。
傅藏舟不由得走神。
自他家桢哥出征,如今过去了三年有余。
思念的同时难免牵挂担心。
万幸他能化身鸑鷟,一日飞行数千里,三不五时得一小聚。
然而他不想让桢哥分心,也不甚喜欢战场的气氛,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京城;
修炼提升自己的同时,就像现在一样,每个月来宿老家上几次课。
每每听说哪里有灵异传闻,或者跟随者人手不够了,生死簿出现异常时,他就去做一做任务。
每隔一段时间,还会飞去纳衣部落;
一方面是为预防怪病蔓延,另一方面试图从白垩山找到钥匙碎片的下落;
可惜……
以他如今修为,依然不敢深入白垩山,于是每每无功而返。
除此外,傅藏舟去过几回红莲教,尝试寻找“天神仙窟”所在,然而三年过去了,一直无所得。
快要拼全的“钥匙”,就差了那么两三块碎片。
只能按捺着心底的躁动。
忽闻老大人重重一声咳嗽:“老夫适才说的,都听懂了?”
开小差被抓包的鬼王大人立马敛回思绪,面上坦然,毫无异色,装模作样回答:“差不多懂了。”
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过了三年多,距离他穿越到此间差不多也有五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吴下阿蒙”啦。
为君之道、治政之策,也能随口扯个一圈大道理。
就是……
外公您刚刚说的啥他一个字也没听入耳。
三年多的师生关系,让宿老显然对某人的秉性有所了解。
他不紧不慢问:“如此你说一说你的想法。”
傅藏舟:“……”
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回答个啥子?
不方。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放空,若有似无飘到门口——门口是鬼形态的聂桓,聂桓对上他的眼神,无奈一笑,认命给他复述一遍老大人刚刚的言论。
于是一边听仲兄的复述,一边快速转动脑筋,组织语言。
少刻,洋洋洒洒,有理有据阐述了千余字。
老大人注视着青年的面容,直把心虚的某鬼王盯得忐忑不安,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对方闭嘴,缓声开口:“算是长进了。”
头一回得到“外公”的肯定,鬼王大人难免心情飞扬。
下一刻,宿老丢一句:“望勿止于纸上谈兵。”语气一转,“下回再分心,休怪老夫戒尺无情了。”
罢了拂袖而去。
一如既往地“高贵冷艳”。
傅藏舟留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不愧是桢哥的外公,太敏锐了……每回他走神,哪怕就一两秒的功夫,都会被发现。
听到一声轻笑:“藏舟刚刚在想阿保吗?”
是聂桓发问。
傅藏舟走出厅室,准备打道回府,一边不忘回复仲兄的问题,道:“桢哥真的回来了?”
聂桓点头:“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显人那边……”鬼王大人有些疑惑,“不是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是阿保回来了,大军主力可没撤离。”聂桓说,“况北戎……”轻嗤,语气意味不明,“想坐山观虎斗,也得看谁是螳螂与黄雀。”
“哦”了一声,知晓很快就能与桢哥团聚了,傅藏舟心情雀跃,没再追问更多。
——做鬼做久了,其实对阳世的这些纷争,偶尔感到……厌倦吧。
话锋一转,问:“仲兄找我可是有事?”
否则对方不会在他听宿老授课时,突然跑来打扰的。
聂桓打住话题,用奇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鬼王大人。
把人看得一头雾水:“仲兄?”
这是什么眼神?
仲兄揶揄道:“听说显王‘封神’了,藏舟你可知你被封了什么?”
傅藏舟:“……”
显天子“封神”,跟他有劳什子干系?
哦,不对!
显天子现在沉迷“神道教”,他好好一个“地官”,之前被聂官家生拉硬扯弄了个“神道教”传人的名头,然后不知那些“传教”的怎么传的,莫名其妙他又从传人变成“神道教”的祖师了。
还好没用他的本名。
“菲薇”什么的,也就聂家兄姐们加上宿老偶尔唤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