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藏舟正襟危坐,是掩藏不住的好奇:“请仲兄指教。”
仲兄笑得意味深长:“且把宋公序的《佛岭》一读即知。”(*)
“阿保真是。”聂桓摇头笑叹,“三十而立,竟还是这般孩童心思。”
傅藏舟:“……”
说话说一半,砒霜炒大蒜。
仲兄您这打算憋死我啊?
本来不是很在意的一个问题,被人这样刻意提起又轻飘飘放下,简直了……好奇比猫更强的鬼王大人,一顿家宴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时辰已经很晚了,家宴没持续多久便撤了席。
聂桓跟着长兄回了皇宫。
长公主聂俊茂临走前,跟鬼王大人寒暄两句,便直入主题:“听大哥说,菲薇乃神道教传人?”
啥?神道教?鬼子信的那个?
跟他有个劳什子干系?
傅藏舟一脸懵逼,以至于他都忘了纠正称呼。
然后从长姐的叙说中得知,聂官家许是为遮掩聂桓的“复活”,以及解释自己的来历,硬拉生扯给自己冠了神道教传人的名头。
至于神道教到底是干什么的?连这位见多识广的长公主也弄不清楚。
忍不住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从这点看,聂官家与仲兄真不愧一对亲兄弟,动辄就往自己头上“扣锅”。
且不提。
回到眼下。
对着“新鲜出炉”的异姓弟弟,长公主表现得犹如早就熟识一般,语气轻叹:“近来噩梦连连,常常夜半惊醒,然而醒后记不得梦境中事,只觉得与嫣儿干系莫大……”
她口中的嫣儿,正是常乐的乳名。
问:“菲薇既有起死回生之本事,是否也有窥得天机……”
话还没问完,便戛然而止,喃喃自语:“既是天机,岂可泄露?”
摇头苦笑,对着青年不太好意思,说道:“这些天神思昏昧,以至于言颠语倒,我也不知自己在胡说甚么,菲薇莫要见怪。”
傅藏舟本来是被对方搞得一头雾水的。
到底对方是长姐,尽管大家不熟,他还是很认真地听对方“胡言乱语”……遂从凌乱的叙说里,摸索到些许异样。
简单地说,母女心灵感应,长公主感觉到女儿要出事。
想到昨天才见过的女孩,鬼王大人眉头微动,眼珠里隐约流过一丝绯红。
观起眼前之人的面相。
他不是天师,理当不会算命,然而对生死的感知,如今是分外敏感。
下一刻是些许错愕。
在长公主身上“看到”生与死两条交葛的因果线。
“菲薇?”
傅藏舟回神,嘴唇蠕动了一下,含蓄道:“我瞧长姐气色不虞,不如请御医诊一诊平安脉?”
他以为说得很“委婉”了,然而聂俊茂十分敏感,表情微变:“菲薇的意思是我身体有恙?”
不待某人辩解,保养得宜、看着雍容华贵的女人轻舒了一口气:“好,我这便回去请宗昌看一看。”语气释然,“不是嫣儿有事就好……”说着自己笑了,“奇怪,我怎么老担心嫣儿有事?”
傅藏舟若有所思,定睛打量着长姐。
再三确定,判断那纠缠不清的两条因果线……
母女感应很是奇妙,不过长公主感应到的,不是常乐的情况,而是她腹中胎儿。
胎儿虽有生息,却有着死相。
他不是大夫,没法从医理上阐述缘由,只知如果不采取一些保胎措施,胎儿降世之际,便是其死亡之时。
唏嘘慨叹。
这样的话直接跟长姐说,怕对方承受不住打击。
转头,等人走了,鬼王大人赶紧跟自家桢哥说明了情况。
宿桢闻言沉默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不可能。”
傅藏舟不由得愣了愣:“桢哥您不信我说的?”
“不是。”
宿桢语气微缓,然而眉头是少有地蹙起——
“长姐她与王伯璨和离之后,便一直独居……”
有一瞬,鬼王大人想到了记忆中的历史上,那些公主的风流韵事。
咳,没有对长姐不恭敬的意思。
而是事实……长公主确实怀了孕,将将才半个月,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御医一时都检查不到吧?
宿桢显然对自家爱人很是了解,没在意对方的胡思乱想,只道:“长姐生性高洁,绝不会做出于她而言,失德失仪的事。”
傅藏舟听了,敛起乱七八糟的联想,语气严肃:“可我也不可能看错……”
“吾知小舟不会妄言乱语。”男人语气是少有的阴狠,“何方淫贼竟敢欺辱我大昱长公主,待吾查出,必将其剥皮抽筋,碎尸万段犹不解恨。”
一点儿没被男人煞气的模样吓到,傅藏舟赶紧表态:“我帮桢哥!”
仔细想想,长公主今年四十有六了,如果是自愿的也罢了,若是被奸人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不提欺辱不欺辱,单说高龄产妇,四十六岁怀孕,哪怕在现代,情况也是十分危险!
那淫贼着实龌龊可恨!!
第89章
因着长公主的状况,本暗搓搓打算替桢哥单独再庆祝一下生辰的傅藏舟,一时也忘了原本的计划。
连夜进宫。
事关长姐清誉与安危,宿桢对两位胞兄毫无隐瞒说明了情况。
兄长们又惊又怒,恨得咬牙切齿,当即表示查!彻查!
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不等天亮,各个施展手段,多方位展开调查。
正好次日无朝会。
聂官家带着弟弟们,微服来到长公主府,嘴上说着担心胞妹身体的话,实则明里暗里,试图从长公主口里刺探出甚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长公主不可谓不敏锐,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家的真实来意,便也是一番试探,互相周旋了半晌,双方都没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
郁闷。
看着胞妹一脸莫名的样子,聂氏兄弟越发暗恨,那个欺辱长公主的淫贼。
傅藏舟也在一旁,没吭一声,悄没声息观着长姐的“气”。
眼神是一闪而过的古怪。
替长公主诊平安脉的宗昌这时出声,打破了些许凝滞的气氛:“长公主殿下并无大碍……”
话没说完,被聂官家横了一眼,是一声冷哼。
极具专业素养的御医,丝毫不在意天子的威势,自顾自说:“只是阳亢以至于阴虚,气有余而不足于血,气郁化火,水不涵木,乃伤肝肾之阴……想来长公主殿下近日烦躁多思、失眠易惊,常觉头目眩晕吧?”
长公主听罢,不以为忧,反倒舒了口气,点点头:“确实如此。”
聂官家插嘴了:“就这样?”
宗昌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语气淡定:“不是大毛病,待臣开两个方子,请长公主殿下调理一段时日即可。”
聂官家不死心:“骏茂真的没其他问题?”
这回不等御医再说什么,长公主牵起嘴角,淡淡一笑:“大哥这是何意?生怕小妹病得不重?”
“不是。”聂官家赶忙辩解了一声,心里憋着话,不好直接说出口,转而再将“矛头”指向宗昌,“骏茂素来会保养,如何就阳亢阴虚了?”
御医不冷不热回:“正常的事,或是郁怒焦虑,或因房劳所伤,抑或年岁大了,肾阴难免亏虚。”
陷入沉思中的傅藏舟这时回过神,正好听到宗昌的说法,忍不住轻咳一声:
御医大人说的话也太直接了罢,就不怕聂官家,抑或被说“年岁大了”的长公主恼怒?
事实上聂官家也好,长公主也罢,早习惯了这位相识很多年的御医老朋友的脾性,二人哪里会为区区一句真言而生气?
长公主没多想。
自以为找出了近日心神不宁的原因,正如鬼王大人所言的“身体有恙”……不是儿女出问题,身体上的一点小毛病,她浑然不在意
“f……”
“房”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才咽回嗓子。聂官家欲言又止,心里是难以言说的纠结。
宗昌没管在场人的复杂心思,径自给长公主开了方子,嘴上一边嘱咐,同时尽职尽责,一边写下食疗调理的办法。
“藏舟。”
碍于外人在场,以鬼魂之身藏身暗处的仲兄,到底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飘到鬼王大人身边,低声问:“我瞧你适才神色有异,可是骏茂的情况……不大好?”
倒不像长兄一样,“质疑”宗昌的医术。
长公主便真是怀孕了,半个月的身子很难看出个所以然。
傅藏舟嘴唇未动,而聂桓与宿桢皆“听”到他的声音:“也不能说不好……”迟疑了片刻,斟酌着怎么说,“长姐她,理当未曾与人……嗯,有肢体接触。”
这么说好像有些猥琐。
不过分析着他观到的“气”,长姐的气息在阳世中是难得的清正纯净,生在人世间,“烟尘气”在所难免,除此,并没有“掺杂”属于别人的气。
简言之,她起码在最近半年里,没与哪个男人或女人行过房。
聂桓闻言不由错愕。
便是宿桢也是几不可见地怔了怔。
问话的,仍是别人看不见也听不到的鬼魂:“那……藏舟之所言,长姐腹中有胎……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