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的马匹嘶鸣一声竟成林中最后的遗音。
片刻之后,森林恢复寂静,曾涉足林中的人群皆不见任何踪迹。
当满回过神来时,他的眼前已变换了全部色彩,仿佛一瞬之间他从人间堕入地狱,满望着周围明明是熟悉的林间却蒙上了一层黯淡的景象,他不自觉地向前踏出一步,不料脚下‘咯吱’一响,硌硬凸起的异样感从脚底传来。
满抬起脚,看向地面,地下枯枝败叶之间隐隐透露出半截惨白的骨节。顿时,满从脚底升腾起来一股凉气,他四下环看,目之所及光线黯淡,原本沧桑丰茂的巨树凋敝干瘦,狰狞扭曲的枝桠在高处互相盘结,如铁笼笼罩,林间的空气稀薄,仿佛一场大雨将来时的湿闷,细闻之下还有一丝诡异的香气,如苹果熟烂至极散发出来的绵甜又恶腐的气味。
满四处探看,他偶然抬起头,上方互相交错密织着的光秃秃的树顶,隐藏其中的每一根枝条都显得那样有力而强劲,甚至其中有一旁岔出来的树枝像一支锋利的鱼叉,上面插挂着半副人体骨架,骨架上耷拉着的衣衫破烂得如同碎纸。
“芮亚……”满环顾四周,无一生机充盈的活物,他看着自己之前还紧紧抓在手心里的轮椅后的推扶手,心中的寒意不由地扩大……
不知过了多久,雪貂慢慢张开眼睛,可见的世界逐渐清晰,透过密乱交错的秃枝,灰蒙的云层被切割得零零碎碎,耳边的嗡鸣减弱,一种细微的沙沙的动静萦绕左右。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时回忆不起。
四肢的知觉尚未恢复,他只能感受到从背部传来的一阵一阵的钝痛,眼中阴沉单一的景色也在迟缓而坎坷的倒退,他好像躺倒在地上,两边的臂膀下有什么东西紧勒着肌肉,提拉着他的双肩让他蹭着地面移动。
雪貂警觉的意识被这磨痛感唤醒,他的双腿开始挣扎,想要翻身站起,不料在他胡乱扭动的过程中头部却猛地撞到某种圆实坚硬物体,且磕撞的声音十分响亮,甚至连脑壳内部因此引起的震颤他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可惜他只感受了一瞬,接着双眼一黑,又昏厥过去。
萧索的林间,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土壤里,一根只当人类的肉身腐烂后才能裸显出来的手臂骨骼如散步一般游走。它的五个指骨灵活地扒着地面,带领着后方紧密相接的两节长长的尺骨与桡骨拖沓出一条痕迹。这根骨棒的行动自然而随意,如同任何一种爬行动物,骨身密密麻麻布满黑斑,远远看去,如果不是它的模样呈现出人类熟知的死后状态,那么孤零零出现的它大约只会被误认为某种稍大一点的节肢类毒物。它的骨棒每个关节之中溢漫着一股淡薄的黑气,浮动的黑气凝结成一条条黑色绳索般的长状物体,缠捆住在它身后的一具尚有温度的人类的躯体,一路拖拽着行进。
似乎由于牵拉着的东西太过沉重,以至后来越来越影响它的轻快‘步伐’,它从一开始用五指慢慢悠悠地划拨着地面闲逛,转变成刨地的锄耙抓翻着土壤,而且待它越是接近这阴气森林的边缘,它越是加紧刨地的速度,仿佛它很着急,又很期待,它急迫地想要到达即将到达的地方。
它越过最后这周围最后一棵光秃秃的树丫,它终于将‘东西’拉出森林深处那片死气沉沉的区域,明明是同一片树林,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一边暗如鬼怪深林,一边却有月光透过茂密静谧的叶。
等到骨头来到一棵跟周旁的高树模样大同小异的树下,它便将它从那片秃树林里拉托了一路的‘重物’甩脱一旁,兴奋地活动起关节,抖落骨头上沾惹的尘土,收敛起浑‘骨’上下冒腾的黑气,然后一跃跳上树身上,盘蜒着顺着树皮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爬上树顶。
树顶上,一根粗壮如柱的树枝上有一少年两腿跨坐其上,他晃着腿,后背倚着树干,借着月光一页一页缓慢地阅读着手中的小破书册:“啊——波——呀——”
“读得怎么这么难受……”少年烦心嘟囔道,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单词,简直是他童年的噩梦,现在他又要从字母表发音开始学起,真实的噩梦重现。他真是不懂,为什么二百多年后的后代崽子们不能一直用他那时的语言,改来改去不嫌闹腾吗?
格莱本想离开这座都城,然而他并不懂这里人的话语,沟通十分麻烦,好不容易找到离开的港口,可惜那群人将他推搡出来,他手里的钱似乎不够登船的。无处可去又好养活的他随便找了片林子钻了进去,他曾在一片原始森林中的野外执行任务三四年,在一片林子里过几日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虽然一无所有,但好在生命力顽强什么都能将就,这几天他躲在这片林子里什么地方都睡过,石坑、树洞……今天是树顶。
格莱没有什么想法,他仅是想要回去,回到那已经不存在的卡斯莫托。他就是死,也应该死在那儿。可是在语言和钱财都不那么尽如人意的时候,他需要尽快找到办法适应这个对他来说变得陌生和崭新的世界。他决定先从书上的这堆abcd重新开始,反正这片林子这么大,野味应该不少,足够他填饱肚子的了,格莱也就不急着去务工,等他语言差不多熟路了之后,再外出去看看有没有来钱快的活儿够他回卡斯莫托的路费。
格莱在心底如此盘算着。
“吱——嘟——”格莱的发音还在继续,他没有察觉从他的腿上爬上来一条诡异的人骨手臂,骨头活动的时候,由于挤压碰撞,从各个骨关节中制造出那种令人浑身酥酥麻麻的瘆人声响。
骨头挨近少年的头颅后便停了下来,它伸出一根指骨挑逗似的伸进少年头发里,挠挠少年小巧的发旋,见少年还保持一如既往的姿势没有回应,骨头蹭着少年的脸颊钻进少年的颈窝里,像一只小兽标记领地那样反复磨蹭。
少年抬手爱抚上钻到他怀里的骨头,视线仍不离开书页上的文字,道:“回来了。”
骨头闻声立刻抖擞起精神,两根长骨棒小幅度地开合起来,如蜻蜓的薄翼般细微而热烈的颤抖。
“有什么好事吗?让你这么高兴。”格莱在树枝上挂着太久,四肢酸软得不行。他变得太娇弱了,他想。格莱一边在心里嫌弃地自我评价着,一边撑坐直腰伸个懒腰。
骨头很是积极地跳到树枝上,并伸出一指指骨指向下面,示意格莱往树下望去。
格莱顺着骨头的指引,果然在树下发现一团类似人形的东西:“这什么?”
骨头爬到格莱的手心里,想要将格莱拉起。领会它的用意,格莱顺着它的意思,将骨头揽放上肩膀,自己顺着树干爬下地面,他走近那个躺平在地的‘长条东西’,并用脚踢了踢,果真是个人。
而骨头则在他的肩膀上十分活跃,状似邀功。格莱瞬间明白过来,他无力地动起他那积灰许久前不久才解除封印的声带:“我的确很饿,但不吃人,不吃苔藓,石头,钢剑,还有靴子……懂吗?”
说着,格莱暗指那些被他嫌弃在一旁的一堆形成小山包的杂物:枯枝烂叶、皮靴毛衣,钢块黄金,画框石雕。
一只骨头架子的思考能力究竟在什么水准,在没让它尝试之前,谁也不好说,但在尝试之后,那后果就是一堆只有金刚铁胃才能消化的东西。
如果不是看见骨头自告奋勇的样子,格莱不想驳了它的面子,他是打死也绝不会让一根骨头去为他找吃的。
骨头听见格莱的训话,浑骨一顿,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整只骨棒如浸水的面包软趴在地。
格莱见状,十分头疼:“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只是……唉算了。”他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跟一只骨头棒子解释这么多。
“把这人扔远点,哪拿来的放回哪去。”格莱道,他不用探这人的脉搏便能确信他还活着,因为骨头总会带给他‘新鲜’的食材。它不会选一块死肉送到格莱面前,也不会自己处理的食物,因为它知道它的任何攻击都是具有诅咒的腐蚀性的,它可不能污染了格莱要吃的‘食物’。
骨头抖了抖关节。
格莱会意道:“我?我饿了就回树上里躺着,睡着就不饿了,你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他仍是抱着一丝丝期盼走向堆拢在树旁的杂物,希望能从中找到哪怕看起来有一点适合哺乳类胃部的食物。
骨头蔫蔫地跳下格莱的肩膀,准备将地上的格莱不要的‘废物’腐蚀成残渣,它正释放着诅咒,格莱却及时一把按住骨头:“不,我让你放回去,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不能使用诅咒。”
格莱见骨头似乎十分没力气的样子,便道:“好吧,我知道你拖来拖去的很累。那算了。”
他拿着骨头将骨头放回自己的肩膀上,它却像赌气一样钻进格莱的衣领里面,只露出两根指骨勾着格莱的衣领不至于掉落。
“不挪走他,我们换个地方,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呆着也是一样的。”
“以后我们一起去找吃的?”
“你到底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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