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阳眼睛一亮:“沈叔,那两人长什么样?”
“怎么,又是你认识的?”沈叔瞥了他一眼,回忆道,“一个金色头发的高个儿,还有另一个……”
钟子**本不用继续往下听,亚伦那头金发实在太具标志性了。
他们自从跟杜宁启和亚伦失散以后,就再没收到他俩的消息,钟子阳醒来时看过收件箱,里头也是空的,刚才还愁了很久该怎么拜托这群村民帮忙,再去外头一趟把他们给找回来,这下终于松了口气。
“认识认识,”钟子阳连声道,“他俩还好吗?”
“矮的那个还好,那大高个儿……”沈叔没说全,皱着眉摇摇头,“得再看看。”
钟子阳心中咯噔一下,脱口便道:“沈叔,我能不能……”
“不能!”沈叔又要吹胡子瞪眼,指着门外道,“你别在这儿叨叨了,赶紧给我回屋去!”
钟子阳被吓得抖了抖,苦着一张脸:“哦。”
在沈叔的威严压迫下,钟子阳只能乖乖躺在,被刘婶牢牢看着,中途连溜去看萧乐的机会都没有。好在他好得快,没过两天,就彻底解放了。
萧乐依旧没醒,和两天前见面那会一模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不过听沈叔说,他的状况已经比前两天好上不少,约摸也快醒过来了。
钟子阳在隔壁待了大半天,给萧乐换完绷带,吃完午饭便跟着沈叔一块下山,去探望杜宁启和亚伦。
他本以为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可当他看到杜宁启落魄的模样时,钟子阳才意识到,亚伦的状况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第三十八章
“沈叔说,可能要截掉一只手。”
杜宁启声音微颤,钟子阳猜他也许需要一根烟。可钟子阳没有,他只能摸出一颗糖,递给杜宁启。
“……谢谢”杜宁启接下,却没吃,只是把那颗莹白糖果握在手里。
“你通知马斯特先生了吗?”钟子阳问。A区的医疗资源比这儿好得多,假如能赶得及把亚伦送回去,他的伤应该还有转圜之地。
“嗯,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杜宁启叹了口气,“当初我就不该让他跟过来。”
“别自责,”钟子阳安慰他,“惹上布莱克本来就是一场意外,我们也没想到他会穷追不舍,追根究底,也怪我事先准备不足,否则不会碰上他们的陷阱……”
钟子阳说着说着,想起还躺在床上的萧乐,心情忽然有些低落,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杜宁启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要安慰他的人,自己倒先难过起来了。他轻轻拍了拍钟子阳的背:“其实跟布莱克没什么关系……我和亚伦遇到的人是冲我来的。”
钟子阳一愣:“怎么回事?”
“当时屋子里的毒气扩散得很快,我们来不及走门,就翻窗出去了,没想到外面也是雾。我跟亚伦不敢停,只能按着地图继续往绿点的方向走,”杜宁启缓声道,“我们刚走出白雾,就碰到了陆念。”
“陆念?”钟子阳疑惑,“她不就是布莱克派过去的吗?”
杜宁启摇摇头:“跟陆念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风衣的女人,比起布莱克,陆念对她的态度要尊敬得多,他们绝对不可能是一伙。”
陆念居然还是别人安插在布莱克身边的棋子!钟子阳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信息消化下去:“那人长什么样?”
“她也戴着口罩,只是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我没认出来。”杜宁启放轻声音,“我猜她应该是A区的人,不仅认识我们三个,还认识萧乐。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带的武器有一部分是军方特供。”
“军……?!”钟子阳不自觉地抬高音量,随即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想起造成爆炸的罪魁祸首,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长成那样的小机器人实在让人一眼难忘。那样的威力确实不是布莱克那些玩儿似的黑球球比得上的,如果是军方才有的武器,倒是说得过去。
A区里能和军方搭上线的只有那么几家,一只手也就数完了,他把几个名字暗暗过了一遍,暂时还是无法定下结论。钟子阳实在想不通,那人为什么既要找杜宁启的麻烦,又要来给他和萧乐送炸弹,他和杜宁启向来安守本分,哪里会有这种要至他们于死地的仇家?
一想到萧乐受的伤,血迹斑斑的崩钟子阳就感觉心里憋着一团火,连嘴里的糖都变得寡然无味。
“后来呢?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杜宁启沉默良久,轻声道:“她问我,研究中心里那份没写名字的检查报告,究竟是是谁的。”他顿了顿,抬手揉了下鼻梁,“我说,我不知道。”
钟子阳浑身一僵,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杜宁启自然是不知道的。
钟子阳在出发的前几天,特地去了一趟研究中心,拜托杜宁启帮自己做一次检查,并希望他替自己保密。检查结果出来那会儿,杜宁启恰好被同事叫走,因此,那份没输入名字的报告其实只有钟子阳一个人看过。
当然,现在不止他一个人知道了。
“后来,她见从我身上问不出东西来,就让陆念跟我们动手了。”杜宁启接着道,“陆念跟她在布莱克身边那会儿根本不一样,招招都是狠手,我一时没留意,让她打中了后面的山堆,那山堆……大概又那么高吧。”
杜宁启指了指钟子阳最近住的那处矮坡,随后抿紧唇角。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这几天连做梦都是当时的情景——生了锈的钢铁和沾满灰尘的塑料刹那间倒塌,铺天盖地地朝他砸来,有人用力地扯住他的手臂,把他牢牢护在温暖的怀抱里,紧接着,温热的液体沾湿他的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从头到尾,像一场恐怖的噩梦。
他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冷静些许,才继续道:“亚伦手上其实还有一个老师特地给他救急的信号弹,我把那个发出去之后没过多久,提洛斯的人就来了。”他低声道,“三天过去,他还是没醒。”
钟子阳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只能憋出一句:“对不起。”
“我没怪你,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研究中心的检查报告本来是要定时检查、记录和清理的,那段时间是我太过急躁,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还疏忽了本职工作,才让他们拿到了报告。”杜宁启道,“所以我打算回去以后,申请辞职。”
“辞职?!”钟子阳瞪大双眼,连声劝道,“这件事没那么严重吧?你,你可别冲动啊……”
“我没有冲动。”杜宁启笑了笑,“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这份工作的条条框框非常多,我其实还是更喜欢纯粹的研究,既然做研究的话,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往房间里看了一眼:“从我选择这个专业开始,我在仿生人身上花了太多精力,导致我忽略了一些别的东西。反正我借着这个工作已经跑了很多地方,也够本了,以后就尽可能多陪陪他……如果他愿意的话。”
“及时行乐,子阳,既然你也能喜欢上萧乐,他没理由不能。”杜宁启望着钟子阳,没头没尾地道,“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朋友。”
钟子阳有些怔愣,傻傻地张了张嘴,他本想问杜宁启究竟有没有看那份报告,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对了,我和陆念交手的时候,从她那儿捡到了这个。”杜宁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装满白色药丸的小玻璃瓶,“我看过了,跟我们去酒吧见到的那些迷幻药是一样的,但是不知道她一个仿生人要来做什么。”
钟子阳把它接过来端详片刻:“我之前在地下室,见到他们把这个喂给陆想,仿生人吃了以后最主要还是手脚无力,其实跟我们当时看到那群年轻人有点像,不过比他们反应严重。这玩意我不太熟悉,普通人吃了以后还有什么别的表现吗?”
杜宁启举着手数:“类似醉酒吧,手脚无力,产生幻觉和快感,清醒以后大概率记不住当时的事,这种药容易上瘾,但是服用过量会对脑部有影响。”
“脑部影响是指那种?”
“嗯?主要是专注力和记忆力减退,还有记忆紊乱。”杜宁启喃喃道,“药物副作用……”
钟子阳神色凝重:“如果把这个影响,放大五倍,甚至十倍……”
“会丧失记忆。”杜宁启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药一旦成瘾,很难戒得掉,下城区没有药物设备辅助,基本上不可能。”
“所以她只能把这个带在身上。”钟子阳举起玻璃瓶,瓶身上沾到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难怪前几天陆想也有些奇怪,连回家的路都记不住,原来……都是因为它。”
一切真相大白,两人沉默着望着那瓶万恶的白色药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颗不到拇指指甲大的丸子,于人类而言不过是一个玩乐的工具,于仿生人而言却是万劫不复的毒药。
就像有人用一块无形的橡皮,一点点地把你的过往擦去,而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一早起来,被擦掉的究竟是哪一部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记忆随着时间流逝,无论喜怒哀乐,无论真情假意,最后都变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