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就忘了吧,”女子插着风衣衣袋,侧过头望着对方,眼神冷漠如冰,“你不也把你的妹妹忘了吗,陆念?”
第三十七章
钟子阳清醒后的第一个感觉便是疼,浑身都疼。尤其是右肩,火辣辣的痛里头还夹杂着阵阵痒意,犹如蚂蚁爬行啃咬,难耐到令人心生烦躁。
他实在忍不下去,费尽力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瓦片砌成的屋顶率先映入眼帘,光线从窗户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刺痛了久不见光的眼睛。钟子阳不得不闭上双眸,等到酸涩感褪去以后才再度睁开。
钟子阳掀开身上薄被,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
屋内摆设十分简洁,但并不像他们之前见到的老房子那般破旧,靠墙的架子被瓶瓶罐罐给塞得满满当当,房间中央的木桌子上摆着水壶和茶杯,一束黄花安静地靠在床头柜的陶土花瓶里,处处流露出温馨的生活气息。
这里是哪?
钟子阳呆呆地望着那束不知名的花,脑海中缓慢地浮现出失去意识前的一幕,体积庞大的飞船,抱着自己陷入昏迷的萧乐……
萧乐!
钟子阳猛地回神,惊慌失措地想要下床,双腿刚碰到地面便倏地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去,在床前重重跌了一跤,疼得他呲牙咧嘴。
“哎呀,你怎么下床了?!”一个身形微胖的妇人走进房间,匆匆忙忙地把手中竹篮放到一旁,将钟子阳扶到床上,“你这伤还没好,不能乱动呀!快回床上躺着!”
钟子阳充耳不闻,紧紧抓着她的手:“跟,跟我一起的那个人……”
他声音嘶哑,音量极小,因焦急而语无伦次。那妇人凑近他嘴边,耐心地听了两三遍才听清楚,随后在钟子阳手背上拍了拍,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安抚道:“哦……你是说先生吧?他就在隔壁屋子呢。”
“先生?”这个奇怪的称呼让钟子阳不禁一愣。
“对啊,路易斯先生嘛。”妇人自然无比地回答,听语气竟是分外熟稔。她将竹篮拿到床边,从中取出纱布和药品,抬头看见钟子阳茫然的模样,满脸担忧地用手轻碰他的额头,“哎哟,你这该不会全都忘光了吧?沈叔可没说会有这么严重啊……不行,等上完药,我得去找他给你看看。”
钟子阳压根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从妇人手中挣出自己的手臂,扶着床沿硬是下了床:“我要去隔壁。”
“你这才刚醒,不能瞎折腾!”妇人连声道,微胖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在他身前,“先生没有大碍,你别担心,先好好养伤。”
钟子阳坚持道:“我要亲眼看到他。”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妇人心软,败在他的执拗之下:“好吧好吧,你先把药换了,我再带你去。”
钟子阳低头看了一眼,肩上的纱布确实有些渗血,他只好退让一步,乖乖坐回床边上,自觉地将衣袖卷起来,递到妇人面前,动作中带着无声的催促。
因为有萧乐护着,钟子阳的伤不算太重,基本上都是些擦伤,最严重的只有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不过也已经够他受的了。
妇人上药的动作十分麻利,嘴上也说个不停。她让钟子阳叫自己刘婶,据她所说,这里就是提洛斯,自钟子阳和萧乐被救回来以后,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钟子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几句,试图问出些有用的信息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刘婶显然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村民,态度十分热情,但答案却不是钟子阳想要的。连钟子阳问她为什么要称呼萧乐为“先生”,她也只是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来这儿的时候,大家就已经是那么喊的,听起来很有威严,对吧?”
钟子阳回忆了一下萧乐平时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跟“威严”二字扯不上关系。他干笑了两声,没再开口,满心思绪慢悠悠地飘到了隔壁屋子去。
刘婶在崭新的纱布上打了个漂亮的结,用剪刀将长的部分剪断,把药膏和染血的纱布扔回竹篮里,见钟子阳急不可待地把衣服拉好,叹气道:“好了,走吧。”
钟子阳躺了好几天,腿还有些软,走得有些慢。刘婶扶着他缓缓走出房间,一跨出门口,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挪不动脚。
他所在的屋子恰好建在一座高坡上,站在门前便能将大半村落收入眼底,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整洁的街道被笼罩在朦胧烟雨下,村民们顶着细雨来来往往,寒暄和问候此起彼伏,处处洋溢着烟火气,与之前钟子阳看见的F区截然不同。
他忽然明白,陆想为什么会对提洛斯有那么高的赞誉,这里根本就是掩藏在废墟下的一个世外桃源。
要说其中最突出的,恐怕还是不远处那栋格格不入的别墅。它建在一座比刘婶家还高上许多的山坡顶端,上半截被烟雾遮掩,依稀可以看到落地窗和玻璃墙,与村子里的矮房相比,风格称得上是奢华,宛如一座高塔。
钟子阳转头想问问刘婶,却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到隔壁屋子的门口。屋内走出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手里拎着一个水壶,一看见他们便快步迎上来,上下打量着钟子阳:“你醒啦!伤好得挺快嘛,这就能自己下床了?”
“哪啊!我刚进去的时候,他还摔了一跤呢!是他非说要来看看先生,我是劝都劝不住,只能带他来了。”刘婶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担心则乱嘛,你也该体谅体谅他。”女孩朝钟子阳眨了下眼睛,小声道,“趁沈叔不在,你们赶快进去吧,不然被他看见,可要骂你了。”
钟子阳刚才也听刘婶提起过沈叔,听起来应当是个医生之类的人物,在村民之中还颇为德高望重,难免有些好奇:“沈叔是谁?”
那女孩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刘婶,后者凑上去跟她耳语几句,女孩才露出了然的神色,望向钟子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和刘婶一样的担忧和可怜。
钟子阳心里莫名奇妙:“???”
提洛斯的人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沈叔是提洛斯的医生,不爱热闹,住得比较远,每天都会定时来村子里出诊,你和先生的伤都是他看的。”刘婶一边解释,一边推开里屋的木门,“进去吧,小心脚下。”
钟子阳迫不及待地走到床边,萧乐还没醒,面色格外苍白,兴许是做了噩梦,双眉紧紧蹙起,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他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萧乐身上缠着许多绷带,比他要严重许多,有几处还是血迹斑斑。他越看越心疼,冷着一张脸把被子掖好:“刘婶,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个我也不知道,沈叔没说。”刘婶给钟子阳倒了杯水,“不过你也别急,既然你都醒了,他肯定也快了。”
钟子阳点点头,垂眸专注地看着萧乐的脸,他倏地想起自己把萧乐带回家的那天,萧乐似乎也是现在这副模样。
还真有点像睡美人。
他忍不住笑了下,伸出食指把萧乐眉间的沟壑揉平,指尖描过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略微干裂的嘴唇上:“这次我可没法带你去洗澡啊,要不改成亲你一下吧?亲完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钟子阳本是开玩笑的,可说完以后倒真的生出了几分亲吻的念头。他转头看了看,刘婶为了不打扰他们,早就离开了,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和萧乐两个。
静谧令人更加蠢蠢欲动,钟子阳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极轻地在萧乐唇上亲了一口,随后顿了顿,飞快地又吻了一下,力度比上次重了些。
萧乐依旧毫无反应,钟子阳有些泄气地直起身来,不慎牵扯到的伤口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好吧,看来没用。”
他叹了口气,皱着脸在萧乐脸颊上戳了一下,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来这儿干什么?!”
钟子阳吓得迅速收回双手,转头一看,一个老伯伯站在门口处,身材佝偻,面容严厉,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在哪见过。钟子阳被他吓得够呛,连连摆手:“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他。”
“你的伤都没好全!”老伯怒道,“刚醒就乱跑,我说能下床了?你真以为自己是塑料做的吗?!”
钟子阳以前在学校里,暂不说私底下,表面上是绝对的标准三好学生,教授每回见到都是满脸笑意,从来没被这么凶过,登时怂得跟鹌鹑一样,不敢吭声。
刘婶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凑到沈叔身旁劝道:“他也是担心先生才跑过来的,沈叔你消消气,你看先生还在睡呢,别吵着他了啊。”
“就他那样,外头打雷都吵不醒!”虽是这么说,沈叔还是压低了音量,他朝钟子阳一挥手,“赶紧回去躺着,把伤养好了才能起来,听到没有?”是
钟子阳真的怵他,这会儿不敢倔了,捣蒜似的飞快点头,藏在背后的手悄悄捏了下萧乐的掌心,小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萧乐的眼睑微微动了动。
钟子阳没看见,在沈叔的催促下赶紧起身往门口走去,路过他身旁的时候还听见他在抱怨:“一个二个都是不省心的,山下那两个也是,马老头教出来的小孩怎么比他还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