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江盯着沈长策头顶,了然道:“哦,你听到我们的谈话······终于相信我是神仙了么。”
沈长策却只是颤着嗓子道:“你哪里是神仙?不要再胡说。我只是······许久未来过这榆丁庙,才······”
方才看着人群一拥而上,而伏江一人冷清清站在一旁,对那倒在地上枯槁老头一眼不看。沈长策早已是汗流浃背。
伏江蹲下来,瞅着沈长策汗水淋漓的脸:“你现在在厌恶我。”
沈长策听了,却立刻仰头盯着他的脸,诧异道:“没有。”
伏江没有生气,也不伤心,只是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么?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在想若世间有神仙,怎么能看着人过得那样凄惨。”
伏江说着站起来。沈长策本在发怔,此时却像是被棍棒打了一下,一双手死死拉住伏江的衣角,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伏江奇怪道:“谁要走了,你喜欢我我便留下,你讨厌我我便要走吗······我饿了,你快做饼给我吃。”
沈长策抖着身子站了起来,一双眼片刻不敢离开他。
沈长策仿佛遭了场大灾害,可伏江却和没事一般,他抱起地上的小狗,嘴里有模有样地哄道:“不疼不疼。”
这榆丁庙前的人早就散去了,只留了地上那崔老汉的一小滩血。
那清晏还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等沈长策路过他身边时,便听他说了句:“仙是仙,人是人,因果亏欠不对等,可不要妄想逾矩了。”
沈长策回头,却见那清晏道人已经转身离去,衣袂翩翩好似舒卷的云烟。
从那榆丁庙回来,沈长策进门便看到那桌上那本完好无损的春宫册。那册子还大开在桌上,那双鸳鸯交好图便直白白面对着自己,两男两女在那图上纠缠不清,叫人面红耳赤。
沈长策偷偷看了那伏江一眼,知道他把自己的东西翻了出来,还好好看过了,可却还想趁他不注意,又偷偷藏起来。
“你今天回来给我带什么?”伏江忽然问他。
沈长策这才想到,自己又把那行当落在了街上。这次他还把那张老板一起落在了街上。
这一日一日陪着玩不卖饼,哪来的钱再买些什么。沈长策暗暗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个钱袋,里边没攒下多少铜钱,不知何时才能买下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看着伏江,突然捉住他的手,他的手还因为心有余悸颤抖着。
他小心看着伏江:“你是神仙,我也喜欢你。”
伏江却奇怪:“这镇上人人爱神仙,为何唯独你不喜欢?”
沈长策不愿回答,他避开伏江的目光,伏江却道:“你不说我就走了,我再也不回来了。”
沈长策急了,脱口道:“这个世上人只见过妖,却从未真的见过神仙。那些不说不笑的冰冷石像,不喜欢不是很正常吗?我不想跪在他们面前。”
伏江听得一怔。
沈长策又拉着他的手:“但我喜欢你。”
如果跪在伏江面前任由他折磨自己是疯了,那跪在石头面前人不是更可怖吗?
伏江盯着沈长策的神色,又笑了:“你喜欢我,却不喜欢神仙,你是要我不做神仙么?”
沈长策还未说话,他又道:“不可能的,我永远都是神仙。”
他看着年轻、天真,却第二次说了永远。他永远不会喜欢自己,他永远是神仙。
接下来一段日子,小狗在家养病,沈长策便去街上卖饼,他每日吃得极少,省下的钱便每日挑个好吃的好玩的带回去给伏江。
那些东西,伏江有的喜欢,有的却不感兴趣,不好吃的便给小狗和沈长策吃,不好玩的便扔在地上,有时小狗也不玩。
但伏江似乎找到了平福镇的乐子。
他成日去玩耍,有时去找那淑莲,看她被那刘砍柴打骂,既不出手帮忙,也不嘲笑,只是在一旁,和一群好奇的三四岁小孩一起蹲在地上瞅。
可淑莲就是觉得他是在笑自己,他光是看着自己便是在笑。气得淑莲到处哭诉,这邻里背地里都把伏江说得比那刘砍柴还狠心。不仅狠心,还毒辣,好似他光是“沈长策媳妇”这一身份,便做了许多坏事。
可他们见了面,又千百般谴责说不出口,有时还恨不得拿些好东西,像供奉大神一样去送给他。看他开心,心里便有一种恭维人的难言的喜悦。
有时伏江也会去找清晏,可却一次也没见到他,倒是听不少人说,那清晏道人生性古怪。但伏江追着人细问,那些人却闭口不谈,又说在这庙前说道人坏话是犯了大忌。
一次伏江带着沈长策的烧饼去找他,又是打了空。
这时庙前一个香客却道:“伏江又来找清晏道人了?那清晏道人去李宅了。我听闻李宅前些日子来了妖怪,也不知是真是假。”
伏江听了也不道谢,撒腿便往李宅跑去。在那李宅门口却正好见到清晏从大门出来,正与宅内的人作别。
等清晏离开了李府,伏江便追着他的背影过去:“清晏,你······”
那清晏转身过来,在看到伏江时,脸上大惊,接着眉眼又慢慢舒展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是你。”这两个字像是含在嘴里那样轻佻。
这清晏的身姿气度与之前所见大相径庭,伏江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
清晏却笑道:“我不是清晏么?你见过的。”
伏江对上他的眼睛,又歪着头问道:“可我前几次去榆丁庙,怎么不见你?”
清晏也盯着他瞧,突然一把他的手捉住,笑得灿烂:“那我今日就陪你玩玩,就当做补偿如何?”
清晏也不等伏江答应,带着伏江便走。
他走路的姿势不像先前那样从容,反而一身懒骨头摇晃着,没有半点端着道人的架子。
一路上的人看到清晏竟然拉着那沈长策家的媳妇,都拿着眼睛偷偷打看。那清晏全然不介意,他瞥了那伏江一眼,看他也不反抗,好似十分得意。
清晏问他:“你是不是对我很好奇?”
伏江却瞅他一眼:“有什么好奇的。”
清晏眼神往一处看:“你对那石头一般无趣的人好奇,对我不好奇?”
伏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沈长策正跪在街上。榆丁庙里的香客朝着榆丁跪拜,他朝着戏弄他的人跪。
这时太阳西下,正是沈长策平日回家的时间。那沈长策卖了最后一只饼,开始站起来收拾行当。
等他推着车子走,清晏便把伏江拉上前去。
伏江问他:“你要做什么?”
清晏神秘一笑:“你前段日子,不是在找好玩的事么?我这就告诉你什么更好玩。”
两人不远不近跟着,沈长策似乎在找些什么,一路找了七八家店,在最后一家出来时,手上才多了一小包东西。
伏江看着便要走上去,清晏却拦住他,问道:“哎,你做什么?不要打草惊蛇。”
伏江道:“我想知道他今日给我带什么。”
清晏却窃笑道:“那些味尝尝就过了,这有什么好玩的。我告诉你,人才是最好玩的。”
他看那沈长策继续向前走了,又对伏江道:“等下你躲着,好好看我。”
伏江听他的话躲着,只见清晏走过去,把那沈长策叫住了。
沈长策回头看清晏,一言不发。
清晏看他如此冷漠,却笑道:“前几日我在你这里买了饼,你怕是不记得了,那时你都没抬头看我。”
沈长策似乎察觉到此人的异样,他转过头:“我要走了。”
清晏赶紧道:“说来也巧,我正好受了李宅所托,要查清府里是泼了那香灰的是何等妖怪。我那日在你身上,便闻到了一股味······”
沈长策终于停下脚步,再次回过头看他,一张脸苍白如纸。
清晏却嗤笑道:“没想到这平福镇上从来低调的沈长策,竟然会爬进那李宅偷‘香’。”
他看沈长策脸色难看,又道:“更奇怪的是,除了那香灰的味道,我还闻到了一股不属于人的味道······当然,也不属于妖。”
沈长策终于正眼看他:“你是谁?”
“我是清晏。”清晏笑得妖媚,“怎么?不像吗?你当清晏这人表里都是那番死板的模样?清晏道人也可能像你那样,表面冰冷,里边尽是些荒淫肮脏的东西,美色在前也什么都不是。”
一番话下来,沈长策神色微有摇动,顿时有些底气不足,他也不再问他是谁,只道:“你来做什么?”
“我说了,我美色在前也什么都不是。”
清晏的话天生像诱惑:“你擅闯李宅,要是被捉住了,也没钱保命,就算不打死,怕也会被打得没剩半条命。李家老太太虽然信神,可更不容忍有人玷污了她的神。”
他故弄玄虚:“正巧,前几日在那榆丁庙前,我看你那媳妇伏江生得好看,你把他给我,我便不告诉李宅,你说可好?你的命,他的人,你要哪个?”
提及伏江的问题,沈长策自然是想也不想,他转过头又要走:“我会保护他。”
那清晏瞧他如此,又赶紧道:“你从不拜神该最清楚,这神仙都是石头摆设,没有有体恤人的心肠。劝你别想着回去求那座神帮你,答案怕是会让你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