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驶进了峡谷,左右皆是峭壁,偶尔在断涯处挂上一段枯枝残叶,余外竟是寸绿不生。
船停在峡谷河道中央,风吹进山谷引出一阵凄厉的嗡鸣。
“我不知道百年前回去的人做了什么,”林无眠说道,“只是我不希望第二个人回去做同样的事情。”
沈攻玉有些诧异,略加思索便想到一件事,不由得皱眉道,“百人狱。”
林无眠颔首应道,“是。”说罢转身看向上方的崖顶,接着说道,“所以索性就当他没来过,只消了记忆便送回去了。”
“你当时没有下禁制,后来又何必如此。”
林无眠闻言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也不知话中指的是谁。“那是他求我的。”说罢纵身跃起,抬步间借由几道灵气到了崖顶。
沈攻玉只片刻想了想林无眠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便也跟着到了崖顶。
崖上空无一人,沈攻玉环顾四周,见崖上与崖底全然不同,丛林环绕,好一派富饶景象。
沈攻玉问道,“他在哪?”
林无眠眯起眼睛,故作思索的说道,“此刻,怕是还在观阶上吧。”
“观阶在哪?”
林无眠伸手朝前方一直,远处门楼隐在树丛中,若是没人引路当真是难找。
沈如晦只走了不过百级台阶。
这石阶逐级上升着,越到上方灵压越大,他才走不到一半,飞升的灵压将他五脏六腑都压迫着,沈如晦只觉得呼吸一紧,眼见就到跪在地上,他攥了攥拳,连忙稳住身子兀自撑住了,只是十分别扭的站在石阶上不动。
若是此刻有人看见他的样子,定会十分奇怪。明明这人身上轻无一物,却似是背着千斤的东西似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但沈如晦想着,便是现在被这灵压压碎了骨头,他也决计不会跪在地上,决不会跪在秦方的道观中。
若说这道长老墓中的路,也不止这一条。只是峡谷中的那道,他此生去过一次便不想再去第二次;林间的,多半会碰上叶应秋,纵然他释然许久了,但也不想在此时再遇见他。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他正想着,忽然发觉周身一轻,四周的灵压被人卸下,便是普通人也能在此处顺畅的通行。沈如晦愕然的朝前看去,见沈攻玉正站在高他两级的石台上等着,一如当初他在屋中等他进屋一般。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来了?”
不,其实他不想这么问,他想说:你何必要来?或是你怎么才来?但到了嘴边,却只有那一句——“你来了啊。”
沈攻玉站在高他两级的石阶上看着他,不过片刻不见,他竟觉得比自己沉睡的那几百年还要长。
沈攻玉曾想过,这个拿了自己本体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后来他觉得也许自己会守着他,到他成亲成家;若是他还要继续修道,或许还可以陪他更久——甚至,甚至强行渡劫飞升,他也愿意一试。
可此刻再见他,这些似乎都不重要,又好像很重要。他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半天才蓦然开口——
“我不想你成亲。”
第30章 第 30 章
沈如晦倒是没想到再见自己,沈攻玉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忍不住笑道,“怎么就成亲了?你净瞎想些什么!”
沈攻玉自然不会将方才心里所想的那些东西同他说了,便只好不再说话,降了沈如晦身周的灵压好让他舒服些。
沈如晦方才觉得身上一松,此刻倒也没什么异样,只还有些担心的问道,“相知,你可碰到周围的法阵了?”
沈攻玉这一路下来虽见过几个小阵,但大多都是探寻阵法,便也没去理会。想到此处他摇头道,“未曾。”
沈如晦这才松了口气。虽说他与玉山观的事已有了解,可终归还是逐门之徒,若是此时遇见秦方,那便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的。
两人一面走一面谈着话,沈如晦倒是没有过问他被时逸仙送去了什么地方,只有些好奇的问他,“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他话刚问出口,还颇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在我身上放了灵识?”
沈攻玉看着他不说话。倒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一时间是在想不出该怎么和他说——许是山神庙外见沈如晦空手捏碎灵识的记忆太过深刻,他此后竟也没想过在灵识一事。
想到此处,沈攻玉有些虚心的侧开脸,低声说道,“是林无眠带我来的。”
“林无眠。”沈如晦细细品鉴着这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二人一同到了崖顶,在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是沈如晦终于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是那第一位鬼仙?”
“正是。”
回话的却不是沈攻玉,沈如晦抬头看去,见那人白衣素袍,腰间别一直夜萧,正站在两人面前。
沈如晦撇一眼沈攻玉,颇有些“怎么也叫他跟着来了。”的意味。
“到不用在意我。”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林无眠笑道,“我只呆片刻便走。”
见他如此沈如晦也不再多说什么,回头对沈攻玉道,“那便快些去罢,于渊哪里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这崖上未有什么洞口。”沈攻玉道。
“相贯艮字,五象阴阳。长老墓中有的不止那尊残玉像,定然要千方百计的护好的。”沈如晦说着朝小林中走去,边走还边说着话。
“不管里面装着什么方天神器,它毕竟还是个墓,”他看着沈攻玉无奈的说到,“自然不会像下屋似的建在地上。”
“哦”林无眠倒是对他的话十分感兴趣,他看着沈如晦说到,“可我怎么记得,几年前它还是在地上的。”
沈如晦朝他看去,从见面到现在他便觉得眼前这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尚且还摸不清底细,便将那感觉强压了下去。此时再听他说这话,不由得奇怪他是如何知道的。
沈如晦稳住神思,对他说到“长老墓分上下墓,你若是前几年来看过,那也定然没进去。”
说罢他看着林无眠道“地上的,是空屋殿宇,地下的,是尸林空棺。”
林无眠做出一副惊讶样子,他朝沈如晦眨眨眼,开口道,“你们倒是对这尸身没半分眷恋的,任他风吹腐化。”
沈如晦甚是无奈,他本就不想在这些无所谓的事上再废功夫,此刻便看着林无眠说道,“那你死了这许多年,可还记得自己肉身现在何处?”
林无眠眼睛一弯,朝他展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白润的指尖按在腰间的夜萧上,引得周围法阵一阵晃动。
沈如晦也不再理他,转身同沈攻玉朝林子深处走去。
眨眼功夫两人便走出一段距离,沈如晦发觉身后的人未跟上来,对沈攻玉说道,“他可是知道什么事情?”
沈攻玉摇头道,“我未曾同他说过。”他看着沈如晦,有些犹豫的说道,“只是三年前,他曾见过你。”
沈如晦皱眉道,“三年前。”他看向沈攻玉,开口问道“在我离开玉山观之前?”
沈攻玉点点头,“你误入地府,他便对你下了禁制。”
听见这话沈如晦摇头道,“便是他能篡改我的记忆,我也是计不差的。”他看着沈攻玉道,“就算我对他有些熟悉的印象,也不能证明我这双眼睛是他毁的。”
“为何?”沈攻玉疑惑的问道,“这可是他亲口同我说的。”
沈如晦在一方石尊前停下脚步,那石上刻着三个大字,玉山观。下书几行小字:将渡亡魂三千万,不过凡尘数间怨。
沈如晦站在那石尊下,他未回头,像是在看石上的字时不经意说出的话。
“因为我的眼睛是秦方亲手剜下的。在玉山观百名弟子面前。”
话止于此,沈如晦忽然放开周身的灵压,猛然压向那一块石尊。像是一个无底洞,多少灵力都唔阻碍的被吞入其中,石上“千”字一闪,金料的刻字渐渐变成了红色。
一瞬间沈如晦直觉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他再醒来时是在房中。沈如晦朝四周看去,竟是自己在玉山观时的住处,他先是有些惊愕,随即便发觉该是那石尊的缘故。此刻所处之地不过是幻境罢了。
想到此沈如晦便要借由灵台强行醒来,可一股灵压压在他的灵台上,竟是叫他半分力都使不上来。
沈如晦一皱眉,这石尊自然不可能有这功效,向来是外面有人故意遏住了他的灵台。
他正在此处想着,就听门外一阵敲门声。沈如晦抬头看去,整了整衣襟上前看门。门这一推开,沈如晦的嘴角可就再也落不下去了,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秦于渊。此时他还是孩童模样,不知寻了谁的长袍穿在身上,地上还耷拉着一截,早被当做扫把不知扫过多少地方了。
对面秦于渊见他一副忍笑的模样,愤恨的伸手敲他的头,“笑什么!你傻了不成?”他见左右无人,闪身进到沈如晦房中。
沈如晦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半大娃娃拍了脑袋,此时对着对面的铜镜一看,自己也比秦于渊好不到哪儿去,也是一副小孩模样,心下便了然道,原是在初到玉山观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