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学瞧他这模样,回想起若干年前的少年,相同的说话语调,连那抬头的弧度还是那样没变化,带着丢丢的小骄傲,想束光出现在灰暗里,又被他亲手推离。
石琛余光很广,被盯久了,他侧头有些抿笑道:“我知道我好看,也不用盯我这么久吧。”
“没有,我就感觉你没怎么怕啊。”温学揽住石琛,唇角的笑擒了抹笑,“而且多看几次,估计就习惯了。”
“哎,可别,多来两回,我肯定犯心脏病。”石琛回了嘴,发现温学最近似乎很爱对自己动手动脚。
刚来村子时他们走过不少冤枉路,一直以为是村子比较大,经过两天熟悉,石琛已经成了人形GPS,七拐八绕也难不住他,走捷径带温学到了祠堂外。
村里特别冷清,一路上他们没遇到什么人,祠堂外也没见到人影。
他俩大喇喇走进祠堂,跟观光似得,完全没受到阻止。
祠堂只有一扇大门,四面的灰墙砌得特别高,遮住光线照入,房檐不时有水珠滴落,门厅湿哒哒得积了层水。他们从两侧走廊干燥的地方走过,穿过享堂,来到后面寝堂,放在龛上的牌位塞得满满当当,下面两层是新搭建的,油漆还很新。
石琛凑上前看,龛上放着一本封门村的族谱,翻开族谱对了对名字,他感觉有点冷,打了个寒颤。
“不对啊,村里的人数,和族谱对不上。”石琛仔细对过牌位和族谱的名字,手脚有点发冷。
“对不上?”温学没明白,走到石琛身边看着牌位。
“啪!”,“哗啦”两声相继在祠堂响起,神龛像是被人从后一推,新摆的牌位往他们身上砸来。
幸好石琛反应及时,拉开温学。
面面相觑片刻,石琛说:“村长之前和黄历说过,村里有百来号人吧?族谱上准确记载是有一百十三人,可是其中四十来个人已经死亡,这种包括了村长。”
“所以那些穿寿衣的人是真的死了?”温学说。
石琛低头看眼地上牌位,屏息片刻,全身毛细孔都是紧闭的,所以他能感觉手脚的冰凉正随流动的血液,游走遍浑身每个角落。
“这世界本来就不能用科学去解释,我们会看到死人也不奇怪。”温学见石琛没说话,摸下巴继续说:“这些人死亡原因,估计跟山神祭的事脱不了干系。”
“作孽啊。”温学话音刚消,寝堂突然走身背佝偻,拄着拐着的老人。
这老人他们见过,是看守祠堂的,他拄拐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里格外清晰。老人瞧见寝堂神龛前乱成一团,牌位掉得七零八落的,也没有生气责怪,更没捡起来摆放好的意思。
“老人家,这封山村到底过发生了什么?怎么年轻一辈里死了这么多人?这些人是这近几年死的吗?”石琛说话跟机关枪般,气都不需要换,噼啪抛出一堆问题:“他们怎么死的?是和山神祭有关对不对?死去的祭品全是村里的孩子吗?”
老爷子年纪目测有七十来岁,先不说有没有耳背,但脑子像是长期不使用的机械,开始生锈,因此听完大堆话,没反应过来,愣着盯住石琛半天,总算有点理出几个问题,说起封山村的事。
原来封山村往年到冬天里,就会山崩,后来有次出现个招摇撞骗的道士,说是村里人得罪了山神,能给他们做法避祸,但要活物祭献。起初村民是不信的,可没想有户人家孩子快死了,村长不知用什么法子劝服那家人,竟拿孩子来当祭品。
结果没想到,山神祭的那年,确实没有山崩,而来年道士没来,又山崩了,从此后就有了山神祭,而且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还执意用孩子做祭品。
“这些人全是五六年里没的,造孽啊,我劝过他们别信这个。可没用,个个跟中邪一样,相信那神棍。”老爷子痛惜地直拍大腿,“八年,八年里死了多少孩子。不止孩子,五六年前开始,村长,孩子的父母,那些没抽到当祭品的孩子,全搭进去了。”
“既然如此,怎么没把山神祭给取消呢?”温学问。
“取消了,早就取消啦。”老爷子痛心疾首的同时,似乎对他们两个外来者有点怨怒,“两年前就去取消了,那时候害怕被报复,逃出去的村民,最终死在井里。后来每年都会有批和你们一样迷路的旅客前来。他们跟着魔似得,准备山神祭的东西。村里人当然是不肯的,可没用啊,谁反对,谁过两天就会在井里被发现,个个是淹死的。”
“那些旅人呢?也死光?”石琛问,见老爷子点头,“祭品被缝住嘴是山神祭的传统吗?”
老爷子眼睛浑浊,抬手用虎口擦眼角,布满血丝的眼白泛着微红,满脸褶子,藏着沧桑的老态。
“是几年前开始的?”温学慢吞吞说:“五六年前么,嘴上缝线的传统,也在时候。”
老爷子深吸两口气,重重点头,哽咽地说:“对。”
石琛与温学对视了眼,想要再追问,可见老人哭得这般伤心,又不好意思打扰,只能尴尬地干站在享堂,等老人哭完再问。
祠堂的门被紧关着,屋外不知何时下去的雨。
雨势逐渐变得遮住人的视线,使得门庭花园的水越积越多,逐渐漫过鞋面。
温学看着水位逐渐升高,心神不宁,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和温学走近后,石琛常会被温学的心绪影响,感觉到温学当下颇紧张迷茫的状态,他也往门厅和享堂的中央天井看去。
此刻屋檐留下的雨,看起来连成了线,不断的在往祠堂里注。
两人朝同个方向看了大约三秒,突然同时惊呼:“不好。”
“他们像淹死我们?”石琛说完话,赶紧去把那老人扶起,甭管对方愿意不愿意,背起人往祠堂大门跑。
温学捡起拐杖,背上没有负重,走路速度比较快,率先到祠堂门边,使尽全力去拉门。
纹丝没动。
温学再尝试了次,还是没任何用。
祠堂的门本就很重,加上祠堂里面水的阻力,凭一个人的力气,想要打开着实不容易。
石琛放下老爷子,走到门边抓起把手,对温学说:“同时用力。”
“恩。”温学应了声,非常听从石琛的指挥,每次和石琛配合的时间都恰好。
只是,这祠堂的门始终没被打开一条缝。
转眼祠堂里的水快到他们腿肚,这么下去,他们被困在祠堂是必然的事。虽然他俩会游泳,带这个老人也不没问题。而且祠堂的墙面顶多两层半的高度,等水位注满,他们从墙头跳到厚雪里,只要角度到位,未必会受伤。
可随着水位上升,水里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这个谁都没法保证。
两人束手无策之际,祠堂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奇怪,这祠堂怎么关着?”兔丸子拿拉环用力敲门,朝祠堂里大喊:“有人吗?祠堂里有没有人?”
“有!别喊了,快帮我们一把,我们被困里面了。”石琛回喊。
祠堂里面水声很响,即使隔着道笨重的木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兔丸子望了眼天空,阴阴沉沉地雪天,没见有一丝雨水掉落。
她立刻明白事情严重性,赶紧回头喊:“阿潘,过来帮忙。”旋即朝祠堂里问:“门是打不开吗?”
“你们外面推,我们里面拉,想法子把门弄出条缝。水放出去点就好开了。”石琛的裤腿湿了过半,冷得说话在打颤:“赶紧的,再晚点,肯定打不开了。”
果不其然,被石琛的乌鸦嘴说中,四个人的力量没能打开祠堂大门。
阴霾的天没有片雨云,屋檐边不断往里灌的水却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越流越多,空气里布满水腥味,还有点水藻飘在水面。
刚开始石琛没反应过来,可眼下,石琛已然完全弄明白,这些全是井水。
队里可不能再折损两个大将,兔丸子满头是汗,脱下棉质的军大衣,朝里面喊:“你们坚持下,我去找把斧子来劈开这门。”
祠堂的门都是加厚的木板,想要劈出个大洞泄水,绝非一时半会儿能完工的。
算上兔丸子一去一回的时间,那时水位估计起码得到他们胸口,情势不容乐观。
祠堂里的水这时已经过了温学膝盖,老爷子身材矮小,水漫过他一半的大腿,迈腿就能感受到很大的阻力。就是如此,老爷子仍旧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在往寝堂里走。
温学眼底一沉,跟过去扶住老人的手臂,试图把他带回大门边,“老人家里面危险,还是跟我们待在门边吧,过会儿便能出去了。”
“跟我来。”老爷子挥手执意往里走,像是交代遗言般,气息微弱地说:“第一个缝嘴的孩子,是一个外来女人的女儿,自从女儿死后,她独居在村里东北角,你过去看就能找到,周围都没人住的房子,只有她独居在那儿。”
“她没死么?”温学听出蹊跷,看这老爷子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没死,都死了,可她没死。”老爷子两手拄拐,穿过两侧小门,穿进寝堂,沿着墙边走,时不时拿拐杖敲敲墙面,如此走走停停。
温学动作自然地摸出手机,点开照相软件,对着老爷子一拍,看眼手机屏,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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