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将那光晕轻轻托着,送到那枯黄干瘦的竹子旁边,那光晕在空中轻轻飘了两下,悠悠晃着隐入到竹里,消失不见了。
月光下,竹叶颤抖,一声叹息从虚空中隐约传来,一瞬而过,又重归静谧。
至此,所有的相欠都已结束,所有前缘彻底化为月光下的风,无来处,无去处。
阿七看着陆艾羽,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打开瓶盖,将瓶中盈着绿光的水倒在她身上,一瞬间,所有的月光都被吸引过来,那莹莹的绿色不断扩大,将陆艾羽的身体重重包裹起来,然后越来越小,缩成小拇指那么大,慢慢隐入了泥土中。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泥土,这才起身,冲一旁的小武问道:“一株草多久才能长出来?”
小武沉默片刻回答说:“也许很快。”
阿七终于轻松了些,点点头一笑:“等那竹君醒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采药的小姑娘。”
说着,他看着陆艾羽消失的地方,心里堵得慌。那一瓶化魂草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原本确实再无生路,只看那一眼而生的执念能否化成哪怕一棵小草,在这深山里,十年百年,等另一个人悠悠转醒。
不再轮回,只守着一个人,十年百年弹指而过,想必她也不会寂寞吧。
白泽也是这样吗……他突然想到,那些隐约的流言如果是真的,白泽找了自己整整一百年,这一百年里,他寂寞吗?
小武说过的,如果是等待,弹指的数十年会变得极为漫长…
风吹过来,红尘珠回到他的手心,陆艾羽记忆中的情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一天,采药的少女初次看到那棵竹子在风中摇曳生姿,眼前一亮,脱口说道:“真好看!”还未化出人形的竹君看到少女如阳光般的笑容,内心生出欢喜,他化作风吹过她的耳畔,在心里说道:“你也是。”
这一段吉光片羽的记忆闪过,山风吹来,阿七的头突然就疼起来,他身体一晃倒下来,脸色惨白,小武吓了一跳,冲过来问道:“阿七!你怎么样?”
“我没事……”阿七挣扎着说着,脑海里却还是跟针扎一样剧痛。他眼前闪过奇怪的风景,看到荒芜的城镇在风中晃着,一棵树上,苍青色的古兽张开眼睛,带着笑意看过来,这一眼,他便再也支持不住,向下倒去。
“阿七!”小武急得手足无措,慌手慌脚的将他抱进怀里,一转身突然看到白泽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嘴角一抹笑意,伸手将他接过去。
第135章 故地(一)
阿七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他趴在床上想了许久,终于想起陆艾羽的事情,想到采药的小姑娘,那些记忆便浮现出来,他心里有些哀伤又高兴,想到事情结束,又有些轻松。
诸多思绪一闪而过,他便想起自己当时似乎看到一些零碎的记忆,只是现在醒来,记忆就如同梦那么一掠而过,又不见了。他用力回想,结果头痛起来,闷哼一声趴在床上不再动弹。
不过……这算是好的开始吧?
许久,他爬起来走出门外,发现自己还在景亭山的屋子里,只是白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正坐在院子里和小武下棋,看见他,目光便轻轻的落过来:“好些了吗?”
“嗯……”阿七规规矩矩的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又看到小武在一旁担心地看着自己,急忙说道:“对不起,是我学艺不精,所以晕倒了……”
“没事的,”小武早已经走过来,上下查看一番,确认他没事才放心的点点头:“不过红尘珠得收起来,对你还是太危险了,不该这么早给你。”
“好。”阿七点点头,心想等以后自己更成熟些再试试好了,便笑一笑,走过去看他们下棋。
夜色中,一阵狂风突然从院外直直的刮进来,浑厚缥缈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可是段先生回来了?”
声音一出,淡淡的威严散开来,一时万籁俱静,只有院中草木发出飒飒的声音。
阿七不知发生了什么,白泽冲他微微抬手表示无碍,笑着回答:“十六不在,只有我们小住一晚。”
“如此”,声音再度响起,仿佛从四面同时传来:“惊扰了,以此薄酒,聊表歉意。”
声音结束,风也向着林中一掠而过,令人措手不及。然后,一个小小的黑影落到院中草地上。
看来是段十六认识的人,白泽和小武在人间都是隐藏起气息的,大约是察觉到人类了。阿七想着,走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一个造型古朴的青瓷酒壶,一打开只觉得酒香扑鼻,桃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看着白泽,不知道这是什么酒,白泽眯起眼睛:“山精酿的桃花酒,如何,陪我们喝一杯?”
听到喝酒,小武高兴起来,冲进房里去找杯子。
白泽看着阿七,不知为何又问道:“还头痛吗?”
“不痛了……”阿七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自己可能想起了一些记忆,但是犹豫片刻,想到自己已经忘记了,只好沉默不语,白泽看着他有些苦恼的表情,收回目光。
这时,小武走出来,手中拿着三个杯子,十分高兴的摆好。白泽一一斟好,看着阿七有些犹豫的神色,这才想起他似乎还未喝过酒,便戏谑道:“若是醉了就把你丢在这。”
“……”阿七接过酒杯,小心翼翼的闻一下,满鼻子桃花香气,心里放松下来,一口喝下,酒香入喉,仿佛身置桃林之中,不由笑起来:“好香啊。”
阿七长得和段十六一模一样,如今顶着十三岁的脸,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笑起来威力有多大,小武看红了眼睛,白泽目光深幽一瞬又恢复常态,笑着点点头,一杯下肚,眯着眼睛惬意至极。
酒香极淡极幽,却在夜色里经久不散,三人一杯杯喝着,与这山景十分相称。
白泽原本就懒得下棋,干脆让阿七坐在他前面替手,自己挨在他身后给他倒酒,渐渐不动声色的将他环到自己怀里,阿七下得专注,并未注意。
没多久,小武投降,连困带醉的趴在桌上,闭起眼睛要睡过去。阿七也放松下来,向后一倒,就倒在白泽怀里,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十分近,有些慌张的回头去看他。
白泽萤石一般的眼睛在月色里微微笑着,这样随意看过来,阿七觉得自己的心都停了一下。他急忙回过头来不敢再看,慌慌张张的扯开话题:“小、小武睡着了会不会冷?”
“不会,”白泽看他不自在,坐得离他远一点,却还是若有似无的将他至于怀里:“人间感觉如何?”
阿七点点头:“很好……只是,已经和我记忆里不一样了。”
“那几年灾荒,自然不一样。”
“嗯……我准备去锦州看婶娘,我知道她不是婶娘了,但是……”阿七见到白泽,不敢再隐瞒他们的行踪。
“没事,看一眼能如何?”白泽不在意,见阿七如释重负的点点头,又打起哈欠,便站起来,牵着他往房里走去。
阿七盖好被子,见白泽躺在一边笑着看自己,喝下的酒便冲到脸上,微微红起来。白泽见他神情有些害羞,终于满意,笑着说道:“睡吧,明天就要回去了,之后再去锦州。”
“诶?为、为什么?”
听到他问,白泽突然有些委屈,凑过去一点看着他:“我答应过冥王帮他做两件事,他真的找来了。”
白泽这样一说,阿七哪里还睡得着,他从床上爬起来,满脸担心。白泽拿出一张印有蓝色莲纹的便笺递过去,他打开看一眼,脸色微白,不敢置信的确认:“孩子?冥王要我们去偷魔族主上的孩子……?”
“没错,”白泽点点头,将信笺拿回去,指尖一动,苍青色的小小妖火包围便笺,转眼就将它烧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有,他才继续解释:“当年神魔大战之后,魔主重伤力竭,陷入沉睡。不过我收到信之后问了问,他沉睡时的确带着个孩子一起进入了结界。现在他既然醒过来,那个孩子应该也出来了。”
“为、为什么……?”阿七还是没听懂这里面的关联:“这个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他的私人请求,突然就传过来,我想了想还是要汇报你,就来找你了。”
汇报?阿七心想,为何说得这么乖巧的样子?明明什么事情都不告诉自己的……他停止腹诽,有些担心的看着白泽:“那,陛下莫非答应了?”
“很早以前就答应了,”白泽叹口气:“你如何想的?”
“当然是不妥,”阿七有些郁闷的摇摇头:“虽然是私人请求,但毕竟动手的是陛下你,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整个妖族都要为这件事情负责了……”他想了想,越想越危险:“我要给胤晨大人写一封私人信件,待他回信后,陛下可否带我一起,以私人名义去一趟冥府?”
“当然,”白泽一笑,阿七在其他事情上有些迷糊,例如日常生活,能简就简,并不会想太多,但一涉及公事,整个人就细致强硬起来,天生一副理事的好才能。
也是天生的多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