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听到这里已经有点着急:“那、那麒麟若死了……”
“不过人身之死罢了,睡个几百年也就无碍了。”
“所以,昨夜我们见到麒麟泣血……”
“对,”段十六怅然的笑了笑:“原本,温长泽即位,是个好皇帝,只是温和之余,耳根子也软,即位五年之后就该听信谗言,将那位麒麟转世的相国凌迟处死,血流三天,告慰千年战魂。”
“那……?”无生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之所以会看到那样的场景,是因为事情没有如此发展,但麒麟已经感觉到战魂涌动,因而现了原身。不过就算如此,也只能拖延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雍国的麒麟转世也恢复了记忆?”
段十六摇摇头:“并没有,我们昨天见到的是他入睡时,魂魄离身化作的原身。”
“但是温长明知道,对吗?他知道的秘密就是这个?”
段十六点点头,没有说话,无生瞪着眼睛,无法置信:“温长明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他是想、想以龙魂祭战魂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何会这样?他若是恢复了记忆,便该知道这并非麒麟第一次殒身,也该知道这并不会损伤麒麟根本……但是屠龙,可是逆天之举……”
段十六叹口气:“是啊,若是元衡就该清楚,只是当时他是温长明。”
“那又如何!?”
“人心之脆弱,之易被迷惑,比你想象的还要容易。”段十六看着她,语气温和而残忍。
第14章 荧惑之心 (四)
无生眼睛都红了:“我只是觉得,像元衡这样的神将,不会如此。”
“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
无生听他这样说,心里痛起来,沉声问道:“那你当初为何要找他?”
段十六垂下眼睛,有些懊恼,他看着快要落幕的戏,慢慢一笑:“我当时要找的并非温长明,而是元衡。我想与元衡做一个交易,让他将手里的剑借我一用。”
“剑……?”
“远古时候,有一只神鸟将化作宝剑,它在天地间升腾起大火,将自己包围起来,燃烧了整整百年无人可进,当年泰山之墟化作元衡,从万里之遥飞入火中,再出来时,他的手中拿着天地间最厉害的破魔剑,毕方。”
“你要他的剑做什么?”
两人一问一答,到这里,段十六看了一眼无生,轻轻说道:“我要用它救一个人。”
无生脱口问道:“救谁?”
只是问出来,段十六却并不想回答的样子,她想起鲜血淋漓的麒麟,忍不住有些哽咽:“好吧,所以你想让元衡在归位之前化出真身,将毕方借给你,却不想他恢复了记忆,却逆天而行,取真龙而代之。”
“是,我没想到他历经万年轮回,心中执念一起,竟然堕了神格,如今还设下困龙阵,只怕这个朔月,天将元衡不复存在,魔族却多了一员大将。”
“他会堕入魔道吗?”无生无法置信,段十六却点点头不再说话。
无生不愿再说下去,段十六却已经收敛了情绪:“我无法冲破千年战鬼组成的结界,真龙原身只怕难以逃脱,元衡若真的屠龙,堕魔也难逃天界追杀。”
“……那怎么办?”
“我有一把匕首,若能刺入麒麟转世的心脏,便能逼得麒麟原身出来,以麒麟的力量,可以冲破结界。”
“不!这、这怎么可以……?”
“圣洁之物,我也下不了手。可惜,元衡逆天,麒麟背主,若是他二人就此消散,我段十六罪过就大了。”
无生听到麒麟背主四字,又是一愣,段十六却没有再说,只是安慰道:“来龙去脉就是如此。”
“没想到这么复杂…”
“所谓因果,简单到一个念头,复杂到无数的纠葛。只是,温长明会因为记忆堕魔,除了人心脆弱,也可见元衡或早或晚都将走到这一步。”段十六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神色,又说道:“不过我想,如果你成功了,他此次不至于毫无退路。”
“为何?”一语出来,无生听得一头雾水:“就是你说的裂魂?”
“对。”
无生吸了一口气,许久反应过来:“十六,你如何会知道真龙麒麟这些事?”
段十六一愣,眨眼敷衍:“年纪大,看的书比常人多一些。”
无生不接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他只好一笑:“早年继承了一个妖物的部分记忆。”
“……知道这么多,这妖物得多老了?”无生挑眉,段十六一听,难得哈哈笑起来:“活到现在,他确实担得起这个老字。”
“它还活着?”无生脱口问道,段十六又一愣,然后笑起来:“总之我也就知道这么多,怎样,天快黑了,我带你去吃街角孟大婶的蒜蓉白肉和鸭皮饺子如何?”
无生听到饺子,口水就要出来,她也顾不上再讨论什么老不老的问题,抓起几块点心跟上去。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就再也听不见了。
包间里,屏风后,一个男人坐在那,依然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态,他眼眶微红,神情肃穆而悲伤。很久以后,他打开手中一直拿着的便笺,看了一遍上面的字:“温家兄弟性命得存之法,明日申时,雅乐海棠间,屏风后静听。”
他将这条落款为“段”的便笺收回袖中,起身走到段十六刚才的座位处,看到一柄不起眼的匕首静静躺在座椅上。
心中一叹,他拿起匕首,抽出来,果然看到淡淡龙纹印于刀身之上,匕首光亮,似有紫气萦绕,他将匕首收入袖中,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戏院之外,天刚刚擦黑,锐利的月亮挂在低空中,离朔月还剩两天。
第15章 荧惑之心 (五)
屏风后的男人,名为戎华。
戎华很清楚,五年前那一晚改变了所有,甚至让他离开了追逐半生的梦想,缩在凉城不远不近的牢笼里,一边看着百废待兴蒸蒸日上,一边如万蚁噬心夜不能寐。
从懂事起,他就梦想推翻□□,还天下安宁,辗转数年,他终于找到温氏兄弟,三人一路打到京都,从散兵游勇到编制整齐,历经数次惊魂之战,短暂的五年,如同一生。
直到那一晚,他们终于冲进了皇宫。
当时,他站在温长泽侧后,看着迟迟不愿打开的殿门,眉头微锁。温长明站在旁边,身后是列队整齐的铁将,手中利刃都未收起,前朝人的鲜血将刀刃染得通红。更远的皇城外,数十万铁骑压得天子之都不能喘息。
那时,月朗星明,他看到右侧天空上三颗闪亮的星辰,心里涌出奇妙的感受,仿佛一生所求,不过就是这样三颗闪亮的星。
他心里微微一笑,那笑容还未蔓延到脸上时,突然感受到目光,他转过头,对上温长明的眼睛,那个微笑就再也露不出来,他急急的收回目光,下意识的往温长泽身边靠了一步,温长泽侧过头来,以为他心中焦急,安抚的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将要发生。
面对强大的叛军,亡国之君躲在殿中不敢出来,他们站了快半个时辰了,宫里的各个角落不时传来惊惶的尖叫和哭泣——将士在一个宫殿接一个宫殿的控制和肃清。
温长泽看了看一旁的弟弟,他的战袍在整晚厮杀中被染得猩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若是这样进去,大约会吓到殿里的人,他想着,又看到自己并未染血的儒色长袍,自嘲的笑起来——他自小饱读诗书,就算历经家破人亡,聚众起义,也是不上战场的。
当然,有个战神弟弟,要做到手不刃血并不难,比如现在,攻入皇宫的自己只需等对方投降,血海之仇、数年辛苦便能结束了。
温长泽的神色被戎华看在眼里,心里放松下来,三代暴君,武力换代,百姓需要他这样宽宥仁慈的新君,他也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再一天,他想着,再一天,就能实现自己辅佐明君的梦想了。
和放松的温长泽不一样,弟弟温长明目光锐利,披甲执剑,身姿挺拔,始终不曾有一丝松懈。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沉,只是站在那,脚下仿佛有密匝匝的累累白骨在哀泣恸哭,他盯着迟迟不开的殿门,突然抬起执剑的手臂,未出一言,身后副将大喝一声,军队立时齐齐前踏,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脚步声,这一声响,殿内凄惨哀切的哭声和怨愤陡然扩大,伴随着隐约的尖叫和恐惧,一阵阵传了出来。
这一声响也把戎华刚刚安定的心踏下去,不安第二次涌起。他向来冷静,命悬一线也从不像这样焦躁,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就是无法忽视。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起来。四处传来的尖叫哭泣,空气里弥漫的血腥,他想着,或许是今晚太漫长、太惊心,自己才会如此。
他再一次抬头看去,天空帝星闪烁,将星也同样耀眼——甚至更甚,但不时有云层飘过来,一切明白无误的事情仿佛都变得晦暗。
这时,温长明又侧过头来,似乎看了一眼自己,但那道视线太快,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温长明抬起脚,准备朝大殿走去,染血的战靴离开地面,血马上就要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