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去年晚秋,莫府丫鬟萍儿去城外办事,在城外茶铺里不小心撞到徐伟。徐伟等人喝了酒,对萍儿纠缠不休,当时有一个人上前解围,徐伟将那人打至重伤,萍儿心急如焚时,正好看到外出收租的家丁小六儿,小六儿带人冲过去救下了萍儿,但是因为救人心切,他不小心用刀捅死了徐伟。
“那个徐伟是附近出名的混子,事发前几日刚与邻居起了纠纷,被老母亲轰到娘舅家帮忙打谷,与几个狐朋狗友在茶铺道别。说起来也是巧合,小六儿每月只有那一天外出收租,却不想撞到这个事情,就杀了人。”
段十六一边看一边听陆展旗解释,听到小六儿的时候,想到那两个家丁的对话,便问道:“听起来,不过是一场意外,但错手杀人,亦是伤人性命,小六儿收监不到半年就能赎出去?花了多少钱?”
“你如何知道……?”陆展旗十分惊讶,又想起他是妖怪,心里又害怕又释然:“他父亲前几天拿着一百两银子将他赎出去了。”
段十六挑挑眉,小六儿是个家丁,他老头攒一辈子,能否攒到一百两?
“问题不是这一百两,”陆展旗看出他的疑惑,咳了一句:“问题是他死了,与他父亲一起,尸体藏在樟树林里,被猎户的狗刨了出来。”
见无段十六有些惊讶,他又补充道:“上午刚验完尸,中毒,死了有一天多,我觉得奇怪才回去莫府那转悠。”
“可知道是何人下毒?”
“不知道……”陆展旗摇摇头:“我只知道从这件事情开始,莫府就一直在死人。”
“哦?”
“晚秋小六儿杀了人,过完年莫府小姐死了,还有萍儿尸骨都未找到……现在小六儿又死了,这件事情很奇怪。”
段十六点点头:“那你到目前为止,查到什么?”
“我、我刚到府衙不久,调查得还不多,”陆展旗吸口气:“不过我知道,小六儿父子俩都好赌,输多赢少,绝对拿不出一百两整齐的白银。还有,小六儿与徐伟是赌坊的老相识,他怎可能错杀徐伟?我原本准备去问小六儿的……结果他死了,像是被灭口。”
“萍儿没有尸骨,你怎么确定她死了?”
“我……我就是知道。”陆展旗说着,有些害怕的瞟段十六一眼,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却不敢说。段十六也不在意,只说:“那我们便说定了,我找到杀死萍儿的真凶,你陪我去见猫妖王。”
“好。”陆展旗一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不是看魂魄吗,怎么又变成去见什么猫妖王……?
只是他没来得及还价,段十六已经施施然出去了,只好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默默担心自己的未来。
府衙外,段十六溜溜达达的走出来,看到天已经黑了,感觉自己忙碌一整天,便打算回去休息,结果还未走多远,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他看了一眼白泽,见他笑着点点头,只差没说“你终于发现了。”心情就不太好,转身便往一辆马车走去,脸上挂着笑,背上却写着“找茬”二字。
白泽心情大好,见那马车也没有闪避的意思,便跟上去,就听到段十六轻轻开了口:“不知阁下找段某何事?”
夜色中,柔和清俊的声音传出来:“不瞒二位,关于莫府的事情,苏某有事相求,二位若不嫌弃,可否赏脸共进晚餐?”
段十六一点头:“当然,有人请吃饭,段某向来不拒绝。”
说完,抬脚就上去了,白泽不动声色跟上去,看到宽敞的马车里,坐着一个鹅黄长衫的男子。
男子双唇凉薄,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眼角上挑,俊秀的面容和儒雅的长衫衬着他异常白净的肤色,看起来有些虚弱。他明显是一个人类,但不只是白泽,连段十六都能从他身上闻到浓浓的异类气息,还有血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
男子似乎不在意被他们看出来,微微笑着点头致意:“在下苏守言,二位今天去过莫府,还施展了人类没有的手段,在下佩服。”
“原来莫府里面的非人气息,不仅仅是那个香囊,还有你的追踪术。”
“先生果然是高人,看来在下找对人了。”
段十六挑眉一笑:“那可不一定,段某不接危险的生意。”
苏守言似乎看出段十六心情不好,十分恭顺的低头致歉:“在下并非要跟踪你们,只是这件事情关乎我唯一的亲人,守言时日无多,别无他法,怕不趁此机会,此生的心愿就无法达成了。”
说着,他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收敛,衣着明亮言笑晏晏的人身上,突然弥漫开类似哀伤的气息,段十六见他和自己一样踏在人类和异界的夹缝里,心里微微叹息:“你想要做什么?”
“段先生去了莫府,又前往府衙,可是在调查莫府的事情?”
“是有如何?”
“先生可是受人所托,还是……?”苏守言慢慢问着,自始至终都微微笑着,嗓音低沉缓慢,优雅如冰,右手微微轻抚着左手手指,优雅而略不安分的样子,让他的每一句话都多了两重、三重甚至五重十重的含义。
段十六听见他明显的打探,正好想找点事情,便点点头:“帮人找他妹妹。”
“如此巧,”苏守言一愣,微微笑起来:“在下也在找唯一的妹妹,她失踪多日,正十分着急。”
“哦?莫府小姐吗?”
“不,她在莫府当丫头,叫萍儿。”
段十六轻轻一笑:“那还真是,很巧。”
一个姓苏,一个姓陆,找的却是同一个人?
第55章 化鬼(三)
樟州之行,似乎该改名叫找人之行,段十六在心里默默笑着。
没多久,马车停下来,苏守言毕恭毕敬的下马车行礼,将两人引下。段十六下车一看,却是灯红酒绿,一片莺歌燕舞,“悦椿楼”三个字在高高的门匾上,十分醒目。
居然是青楼。
“苏某虽然是做这见得不人的营生,但姑娘们只是做做皮肉生意,不比这街上走的人脏多少。”
“那倒是。”段十六难得颔首,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一进门,老鸨就带着姑娘们就围上来,“老板好!”“老板你回来了”之类撒娇声此起彼伏。很快,她们又越过苏守言看到段十六和白泽,眼睛更加亮起来,恨不能要扑过来,又怕冲撞到老板的客人,激动的站在原地。
老鸨利落的将他们引到安静包房,在苏守言的示意下,源源不断的端上各色菜品。
“悦椿楼的菜在樟州很有名,尤其是点心,段先生可以尝一尝。”
“多谢。”段十六并不想吃,只要了一壶茶慢慢喝着,白泽更加没兴趣,笑眯眯的坐在旁边,乖顺得不正常。
等屋里安静下来,苏守言这才接着马车里的话题:“此前段先生说接生意,若先生愿意帮忙,事成之后,守言可以倾尽家产,奉请先生笑纳。”
“好说,你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先生有所不知,苏某祖上数代为官,无奈一朝没落。家破人亡。家祖父获罪之后,长辈无一幸存,我当年不过十岁,被发配边疆为役,舍妹尚不会说话,被判卖为官奴。后来,苏某因缘际会逃出来,隐姓埋名,追查当年陷害我家人的仇敌,寻找我唯一的亲人,也就是我的妹妹。年前,我终于探得她的下落,不想还未来得及见她,却又失去她的踪迹,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原来是仇敌之血浸透了身体,段十六知道他身上的血味从何而来了,点头问道:“如果是你的血亲,你不可能找不到。”
“先生果然是高人,这也是苏某最为难的地方。自从知道她在樟州莫府,我抵达后第一时间就潜进去探查过,但那时,舍妹的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十六想起陆展旗说她已经死了,毫不留情的泼冷水:“她可能已经死了,所以你才找不到。”
“那我也要知道她是因何事、何人而死。”苏守言慢慢喝下一杯酒,眼中血光一闪而过,杀意流泻出来,又立刻被他收回去,有些哀伤的摇摇头:“苏某现在一点能力也没有,只能求助于人。”
他话音落下,突然响起轻柔的敲门声,一个容貌艳丽,目光清冷的姑娘走了进来,目光掠过段十六和白泽,平平淡淡的一福身子,走到苏守言面前:“我看到丫鬟准备上酒,正好过来就让她下去了。”
她说着,给苏守言细细倒上一杯,对其他人都视若不见。这样的态度,若是其他人大约会觉得无礼,只是屋里的三人都不介意。
“这是冰艳,乃是悦椿楼的花魁,段先生若能帮忙,在下亦可以拱手让出。”
他的话出口,冰艳冷淡的表情便一瞬间破灭,她克制着没有表态,执壶的手却几不可察的颤抖一下,又稳了下来。
段十六见过许多女子,她们或一往情深而所托非人,或豪迈洒脱而累于世事,或像冰艳这样,洁癖自贵却挣扎在这风尘中。
还喜欢着这个凉薄的男子。
他心中微微一叹,察觉到白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就想开口应下,忍了忍,还是笑道:“你的事情不过是顺手,算不上交易,还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