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也成日饿着,但脸上依然有笑容,她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生活还会幸福如初。
直到有一天,邻居来了,父亲与他低声说着什么,她从旁边经过,父亲回头看她,目光如冰,她吓得躲开,心里砰砰直跳。
那天夜里,她在饥饿中醒来,看到父亲站在床边,手中的菜刀泛着冷光。
“爹……”小女孩惊恐的睁着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母亲突然冲过来,将父亲死死抱住,回头对她喊道:“快跑!”
她吓得呆住,想去抓母亲的裙角,母亲却红着眼睛又喊了一句:“快跑!”
她终于知道不是梦,慌手慌脚的爬起来,向外狂奔而走,她顾不上身后传来的血腥味,在夜色中跑过后院光秃秃的大树,跑进黑夜里。
那天开始,她没有父母,也没有了家。
那天开始,她远远的离开人群,沿着稀疏的绿色一路走着、跑着,被人推倒又自己爬起来,钻进一个人群,又被驱赶到另一个人群,她像水在河道里流浪,从未吃饱,却还是一点点长高。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张开口,音调已经没有了儿时的样子。她想起母亲,忍不住蹲下来悄悄的哭,一个妇人向她伸出手来,她急忙抓住,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犹豫的跟她一路同行。
他们结伴乞讨,妇人不和她说话,只是按着她磕头,讨来的食物分她一半。
时光一点点流转,她离家乡越来越远,吹来的风里再也没有熟悉的气味,她走在太阳下,只觉得脚下的影子像树根,黑黝黝的却不知要通向哪里。
“我想回家……”
终于有一天,她跟妇人说话,说自己要回家。那妇人看她一眼,却牵着她进了山,一路荒凉,她听到有人跟妇人说话,这才知道那里是妇人的家乡。妇人领着她到了一户人家,干瘪的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点点头,一个半老的男人突然走过来,用绳索将她困住。
她不知所措,奋力挣扎间却看到妇人接过一袋钱转身就走,出门时回过头来看她,目光如冰含血。
那一天,她离开了“人间”。
在那个荒凉的村落里,她以一种非人道的方式安定下来,打骂和□□每天都在发生。她曾在一个个黑夜咬破绳子往外跑去,在黑黝黝的荒凉山间奔跑,仿佛又回到那一晚,母亲绝望的喊声在脑海里一遍遍响起,“快跑!”
这喊声令她心痛难当,但每次她都被抓回去,那个男人将她打得几乎要死去,把绳索换成了铁链,她再也不能逃。
后来,她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直到生出第三个男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一层皮。她看着那些孩子,爱他们,又恨他们,喂养着他们,又不敢看他们。
男人不再拴着她,她也没有比牲畜活得好一些,老太太每天掐她,路都走不稳了,掐起人来却那么疼。男人每天打她,不需要原因。
身上的伤口从来不好,来不及好。
她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眼神和山一样荒凉,心里淌血又无动于衷。她早已经没有知觉,偶尔开口,是和男人一样的口音,听起来仿佛是别人说的。
日子一天天熬过去,一个卖货郎翻过层层山来到这里,不抱希望的在路口休息,她经过,看到一支木簪,神使鬼差的走过去,还未拿起,就闻到满鼻子清香。她死死抓着簪子,拿出身上所有的钱——给男人买酒的钱,换了那支簪子,藏在怀里回了家。
男人有了理由,打得更狠了,她照例一个字不说,但那天起,男人挥下来的拳头没有以前可怕了。
时光如昔,又不再相同,那一小块木头让她仿佛又活过来。她小心翼翼的将木簪藏在怀里,田间地下,累极了便停下来拿手碰一碰,有时休息久了,男人的目光扫过来,她便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继续劳作,泪水和汗水一起流下来,她用手接住,又轻轻的擦在木簪上。
那个小小的簪子,见过她之后所有的眼泪和汗水。
许久许久之后,她被打完缩在墙角,听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快跑!”
一声又一声,从耳边传到胸口,那支木簪在衣服里发热,仿佛要将她点燃。她在惊慌中听到母亲的喊声,在时隔多年之后又跑起来,在黑夜里离开男人醉酒的呼声,穿过屋前的田埂,翻过荒凉的山坡,踩过泥沙尘土,一步也不停。
木簪被她捏在手里,仿佛和心脏一起跳动。
快跑!
快跑!
庙里的风突然大了,吹散稀薄的幻境,几人沉默着,那姑娘更是泪流满面,她低下头来,突然看到一旁的老人已经醒来,她的脸被火映照出奇异的红光,那样平静,没有悲怆,目光柔和悲悯。
“我没有找到回家的路。”她说着,似叹息又似总结:“我其实已经没有家了,就像这支簪子,虽然是木头,却再也连不上自己的根。”
她说着,眼泪便落下来。
“可是我好想回去,再去那树下躺一躺,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娘亲……”
老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她闭上眼睛,陷入生命尽头的黑暗中。
就在这时,火光一下大了许多,淡淡的雾霭里,一颗笔直的大树慢慢隐现,火光摇曳,如同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如同召唤,老人身上飘起的光芒被吸引过去,飘进树木里。
寂静的夜色里,有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笑出来,笑声里仿佛带着清香。
听到那笑声,姑娘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她把头埋进同伴的怀里,许久,想起还有两个人,急忙坐起来,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看向名叫段十六的男人。
“谢谢你帮她……”
“哪里,是你帮了她。”段十六看着她,目光柔和沉静,他站起来,看着小武将老人抱出去,在夜色里安葬她。
做完这一切,段十六对两人点点头:“我们该启程了,再见。”
“这么晚……?”那姑娘看着月光,心里有些沉闷,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告诉他们名字,急忙说道:“我叫无生,他是玉生。”
“……好名字。”段十六点点头,不再停留。
无生便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舍。
玉生轻轻抱着她,安抚的在她头上摸了摸,她便放下悲伤,浅浅笑起来,又忍不住把头埋进对方怀里,闷闷的说道:“好奇怪的人……”
“嗯。”
“……可是我觉得好熟悉啊,你说以后还会再见到吗?”
“会的。”
无生听了,眼睛还红着,却点头笑道:“我也觉得。”
第147章 番外四 寄意(一)
在远离狐族和狼族的无边山中,一只新来的狼正在山中奔跑。
它通身漆黑,线条均匀流畅,每一根毛发都闪着健康的光泽,视之赏心悦目。它在山林里奔跑着,穿过重重的的树枝和石坡小径,冲进山林深处隐蔽的院子里,化作一个高挑的黑衣男子,英气的面容上,一双金色带绿的眼睛闪着光,在即将傍晚的夕阳下像一闪而逝的荒野之梦。
不过,这个梦没有持续太久。他冲进屋子里,激动的扑向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正在睡觉的狐狸被吵醒,琥珀色的目光一闪,迎着他的正脸一爪拍过去,青年痛呼一声,狼狈的摔在地上,抱着头瘪着嘴,所有的狂野就变成了家养的委屈。
却是狼族少主蔺斯风。
“好痛啊寄意……”斯风抽抽噎噎的说着,说完又高兴起来,拿出怀里的月色灵石,献宝一样捧过去:“你看我刚才找到的,里面有许多月光的灵气,给你。”
可惜君寄意不想要灵石,只想睡觉,他恶狠狠的盯着青年:“我跟你说过了,不要打扰我睡觉!”
“……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嘛。”斯风挠了挠头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将狐狸抱在怀里:“那你睡觉,我帮你把灵石放进去好不好。”
“少给我动手动脚!”君寄意挑眉看着伸过来的“狼爪”,表情十分难看,嘴上骂着,身体却没有躲闪。
斯风察觉到他别别扭扭的同意,心里窃喜,躺到床上将对方抱在怀里,化出一缕妖气,小心的探入君寄意的身体,将他的元丹慢慢引出来,将灵石里的灵气抽出来,一点点送入元丹中。
那颗元丹雪白透亮,却有许多裂痕,灵气渗透进去的时候,元丹上闪过一层微光,却并没有任何变化。斯风毫不在意,小心翼翼的将元丹送进君寄意的身体,看见他琥珀色的狐眼瞥向别处,显然心里不痛快,急忙安慰道:“没事的,本来我们选了这条路就是要慢慢来,不着急的。”
“哼,我不着急,几百年的狐狸也当过来了,”君寄意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想等,随时走,不用告诉我。”
“……你怎么又说这个话……”斯风委委屈屈的将对方抱紧些,实在弄不懂他的意思,还好他自己坚定得很,不管怎么赶,他都是不会走的,这样想着,他便不在意的笑了笑,干脆变回狼的样子,将君寄意往怀里捞了捞:“你睡吧,等醒来我们去山里转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