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息一会儿后,他们重振精神,讨论关于城市逃离的事,但他们始终没有头绪——关于“南墙”,关于一切,尽管芦幸比他们更先一步行动,但那也只是完全盲目的。
“但我不知道太多事,当初我和郑郑想要逃离这座城市时也没有计划,我们只是瞎转……”芦幸向他们解释道,喝了一口酒,“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南墙为我们打开逃出去?”
压力感敲打张骆驼的胸口,它在不久前才退去,现在又重新返回,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乔德陷入沉思。显然他对他们所说的事也一知半解。
“也许赵一也可能知道些什么?”张骆驼提议道。
但芦幸和乔德对视了一眼,怜悯和羡慕地说:“她是我们三个中唯一一个对一切都不知道的人。”
“管理部的其他人呢?”张骆驼将这个领域发散开来。
开飞船的郑郑听到他的话,摇摇头:“他们知道的不会比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多,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趾高气扬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那些管理部的人,站在公司的某个角落,用一副一模一样的嗤之以鼻的表情打量来者,他们为自己的身份自豪无比,深信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张骆驼放弃了,他喝下一口酒罐中的饮料,躺回座位上——管理部的所有人都被排除。那还能找谁呢?在这个巨大的城市之中想要寻找陌生的知情者简直像从网络之中试图挖掘出金币,几率又小又困难。他认识的人之中还有谁能知道点什么?他沉思地想。
打开南墙、逃离这座城市的谜底藏在黑暗中,他们得需要什么照亮那黑暗,比如他们得找到一个手电筒,如果他们找不到手电筒,至少他们得找到一个愿意借给他们手电筒的人,某个可能知情的人。
谁是那个人?他躺在椅子上。
这个人必须既了解地球,又知道火星,就像管理部一样,他一定得知道大部分的事实,但甚至要超越管理部,他一定和火星的联系更紧密,以至于知道的比管理部每个人都知晓的多。
他隐隐约约地想到一个人。
“范柳呢?”他坐起来,不由自主地开口轻声说。
张骆驼望向乔德,看他怎么想。乔德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看向窗外遥远的景象。听到张骆驼的话后他转过头来,张骆驼和他对视了第一眼,这一刻张骆驼非常笃定,乔德也想到了这个,因为他毫不吃惊,他像张骆驼一样想到这谜底,但他没有说出口。
乔德说:“范柳的确最有可能知道一些东西。他是除开我们和火星最接近的人。”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说完又转过头去,仿佛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口,那无意义的工业污染。
“其实我也想过,就在刚刚。”坐在前排的芦幸回过头来,“范柳是个绝对的好对象,但是——”
他为难地在飞船里挠了挠鼻尖,郑郑瞥了他一眼,仿佛完全知道他怎么想:“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在之前就利用过范柳一次了是吗?”
芦幸叹口气,点了点头:“是的,而范柳很聪明,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意识到了。”
但比起这个答案,其他的似乎都更不靠谱,张骆驼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即使他们都对“范柳”这个回答提出了质疑,但都没有完全反对它,在一阵沉默后,他们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的可能性。
“也许范柳会不记得是怎么回事?”郑郑看向前方,让飞船穿过了一大片老旧的公寓群,工业区已经落在他们身后,消失不见。
“如果你指的是我问他的问题他记不记得的话,有可能,他酒量不好,喝断片后第二天什么都记不得。”芦幸想了想,皱起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上次就是,第二天他问了我我们醉后谈了什么,我告诉他我们唱歌,又跳舞,他真的相信了,一旦碰到酒他就变得傻乎乎的。但他绝对记得我和他喝酒了。”
张骆驼靠前一点,将手中的“重庆森林”放下,飞船的颠簸让酒没那么好喝了:“我也记得你说过范柳很喜欢酒——”在游戏厅里,他谈到了那一点。
“他经常喝酒吗?”张骆驼问道。
“经常。”芦幸思考地点点头,“他每次都给我说要戒酒,不到两三个星期又拿起了酒杯,我光看全息影像都能闻到那股酒味儿。”
“那再让他喝一次酒应该也是挺容易的?”张骆驼谨慎地说。范柳喜欢酒,而且经常喝,如果是喜欢的东西,怀疑很可能很难会从中产生。毕竟那只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已经习惯了它,就像早餐、香烟、可乐。
芦幸叹了口气,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这一点挺容易的——但是——”他朝他们摇摇头,“但问题是我不能再去,因为我已经去过一次了,他也许不会怀疑酒,但会怀疑我。”
乔德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那些高大的公寓里小小的灯光像是一种小小的彩色积木,镶嵌在楼层之间:“那我来吧。”
芦幸从沉思的网络里猛地挣扎了一下,他睁大了眼睛:“你来?”他看起来很惊讶,“但是你可不喝酒。”
张骆驼眨眨眼睛,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徘徊,接着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罐子,上面写着:“啤酒”。他抬起头,又摸了摸乔德手里的罐子,也是啤酒,乔德的酒罐比他的还要轻些,他已经喝了一大半。乔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轻轻笑了笑。而芦幸也随之低下头来。
“乔德和我比起来已经算不喝酒了,他只能算沾点酒。”他解释道,对自己的喜好很自豪,像是坐在一大堆酒之前,眼前是吧台,那白色的装满各种气味的酒的坚硬壁垒,“你去找范柳喝酒他难道不会感到很奇怪吗?”
郑郑转过头来,想插入他们的话中,人工导航仪冰冷地提示她:注意安全。她因此话还没说,就再次赶紧转过头去,面对她正穿过的公寓群,他们现在穿过的区域正在下雨,大雨从窗户上流下,那垂直的滴落声像是音乐般响起。
“也许乔德可以找一个借口。”郑郑说,在雨声中。
“什么借口?”芦幸皱起眉,开始考虑这个的可能性。张骆驼也放下了酒罐头,试图让自己融入对话。
“不知道,但应该不用特别精致,如果按你说的,范柳看到酒脑子会糊涂一半——只要让他不怀疑就好。”飞船朝□□斜,郑郑游刃有余地让飞船绕过了一个地方,他们朝前飞去,远处隐隐约约的霓虹光芒轻轻闪烁着。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乔德最安全。”郑郑继续说道,她拿起那罐啤酒,喝了一口,又很快放下,她回过头来,突然朝张骆驼眨了眨眼,“抱歉,骆驼,但是在你还没把乔德带来的时候,我当时觉得他是那种就算管理部全部逃离,他也会留下来的那种人,因为他看起来没感情。”
她看着张骆驼想要为乔德辩护的神情,继续不动声色地说话,以免张骆驼插进来,让整段对话偏离轨道:“所以我觉得范柳对乔德的怀疑可能会是最少的——乔德去的办法可行。”然后她朝张骆驼调皮地眨眨眼,那意思很清楚——先抑后扬,最终我支持了你的男朋友。
“我想管这个计划叫Q计划。”芦幸下飞船之前,兴致勃勃地说,郑郑露出了对这名字抱有漫不经心的兴趣的表情,似乎觉得那很酷,而张骆驼没什么意见,他觉得叫什么都行。但乔德一票否决,他冷冰冰地按照正常的名字喊它。
“计划。”他说。
这个Q计划,或者说是计划正式,在他们离重庆主城区还有几小时的路程上被定了下来。他们的思路是以乔德为主线,让乔德带着酒去找范柳,在范柳半醉半醒时迷惑性地问出关于南墙的问题。但是不论是喝酒的理由和问题都必须得设计的很巧妙,他们清楚这一点——芦幸提了出来,包装起来,像一朵无害的花,不能让范柳察觉不对劲,尤其是后者。至于前者,芦幸觉得没那么重要,范柳看到酒总会想的很少。
接下来的几天,郑郑的公寓每到夜晚都会变得很热闹,郑郑很不开心,因为她冰箱里的啤酒消耗的很快,她不得不每天在下班的路上买几听回来,她觉得这打乱了她无序但完美的生活,然而没人听她的抗议。每至夜晚七点和八点,乔德和芦幸会分别到达公寓,商议那个关于范柳的计划,从时间到计划的各种内容。在讨论了一个晚上后,他们敲定了一个找范柳的借口,那就是张骆驼换掉的左臂有一些不适,需要检查。芦幸觉得这个借口很妙,张骆驼也能跟着一起去,正大光明,两个人还能相互照应。
他们有些担心范柳会远程操纵义体,而不是运用全息影像。远程操纵义体能帮助完成地球上的事务,但义体的任何感受不会传达到远在火星的范柳身上,包括醉意。全息影像则是范柳本人在火星上和他们对话,他实际做了什么就是什么,全息影像仅仅是他的投影,乔德和张骆驼需要的是第二种:火星上的乔德实实在在地喝酒。
芦幸为此作出牺牲:“我在你们要去的那天早上临时找借口让他用义体陪我出去,耗够一个半小时。”他咧开嘴笑道,“耗费时间是我的一大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