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张骆驼的声音轻下去,乔德的话引导着他,他渐渐明白了过来。
乔德点点头,他知道张骆驼想说什么,语气放缓下来:“因此他们想到了重庆,地球,那个已经被他们丢弃的地方,他们曾将报废的仿造人丢在那里。”
“废弃的仿造人因此成吨地被无人飞船从火星运到地球的重庆。”乔德说,“但是那些被丢弃的仿造人——并不是所有的仿都报废掉了,其中有些仿造人还拥有意识,还没有报废,可以说仍活着。但它们被丢掉,混杂在已经报废的仿造人之中的原因可能是和主人起了冲突,或者仅仅是因为仿造人出了新款,主人厌弃了他们。”
“这些有意识的仿造人在重庆生存了下来,创建了重庆?”张骆驼不由接话道,咬着嘴唇。
乔德摇摇头,语气像往常一样冰冷而冷静:“从某种程度上你说对了,但整体上仍然是错的。”
“不是他们建造了重庆。而是我们的基地。”他强调道。
张骆驼困惑这个形容。基地?这听起来像个三流小说。
“基地,也就是机关,你怎么叫它都可以,但是就是同类性质的词,它是火星上的最高机关。”乔德说。
张骆驼明白过来,但他马上陷入更深的困惑:“你们的基地建造重庆?有必要吗?”
“在火星的时候曾发生过几起仿造人反叛事件,尽管非常轻微,但是还是引起了基地的注意,他们很快地将这种苗头消灭在了床褥之中,但是也因此他们的担心被激发了。”乔德的手缓缓地拂过屏幕,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另一条街道,张骆驼注意到,那条街道非常闪亮,是九龙坡的十倍华丽和整洁。
乔德说:“我们的基地在运送那些仿造人到重庆前意识到这会是个麻烦,其中有些仿造人还活着,甚至还非常清醒。而仿造人发展到这种时候,和人类已经所差无疑,他们难免会对这次行动产生怨言——谁知道呢?因为有意识即会有思想,而有思想等于有反叛。谁也想不到也许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他们想了个主意。”
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灯照亮房间时隐隐流过的电流声。张骆驼屏住呼吸,他在彼此起伏“滋滋”的光明中等待着乔德的话。
“他们在那些仿造人被运送前,清空了仿造人的记忆,给他们植入了‘我是人类’的想法,还有作为人类遭受了世界末日,只能在重庆生活的虚假记忆,把他们扔在了重庆。”乔德说,他的声音平稳而准确。
张骆驼说不出话来,他握住那些指甲。C-……那些数字在他眼前被放大。
乔德继续说道,他的声音融合进城市影像的喧闹声中,却又异常突出,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之声:“他们想要让这一代仿造人以为自己是人类,在重庆活下去,只满足待在这个地方,永远忘记火星的存在,这样能规避风险——你知道,可能存在的仿造人对人类的不满所发起的反抗。其中,Q,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创造出一个虚拟的英雄,让仿造人以为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英雄,自己的信念,并为此活下去,但其实火星将他们的英雄握在手中,Q是完全虚拟的。”
“那么Q建立的十一公司?”张骆驼移了移脚,不由自主地问道。
“是基地建立的。”乔德平静地回答道,“建立这样一个低科技的公司对基地来说不是难事——那只花了他们不到一星期的功夫。之后他们就投入了第一批仿造人进行生活实验,而基地高兴地发现仿造人在重庆生活得很成功,这之后这就成了惯例,火星成功找到了一个可以资源再利用的回收厂,每当有人厌烦了他们的仿造人或者仿造人在出厂时有失误,他们就清空仿造人的数据,植入虚假的想法,通过飞船把仿造人运到重庆,让仿造人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明白了……”张骆驼说,他的声音非常轻,他已经从乔德的故事里听明白了。真正的人类在另一个星球,他们发明了仿造人,然后将仿造人丢在了重庆,他呆滞地想着。
乔德点点头:“但这一切都是秘密的,除开基地的人没人知道这一点,一般人只知道他们的仿造人被处理了,他们以为是丢在某个秘密的垃圾场之类的——也是为了避免骚动。”
张骆驼低下了头,凝视屏幕上仍被束缚的影像,将乔德的话一点点地理清楚,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但火星这样做,不怕有什么风险吗?”过了许久,他犹豫地抬起头,看向乔德,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艰涩地跳了过去,“只要重庆数千万的任何一个人起疑心……然后一切真相大白?”他喃喃地给了整段话结尾。
乔德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仿造人可能会识破火星的计划吗?”
张骆驼点了点头:“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去火星上告诉所有人这个事……”还有火星上的市民,如果知道火星建了一座专属于仿造人的城市,他们会怎么想?他们本来以为地球已空无一物,他们和它再无交集。
但乔德连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仿造人没法离开地球。”他说,非常武断的,“这里的科技源远逊于火星那面,早先的这里有限的科技概念都是火星给仿造人植入的,还远远没到离开地球那一步,更何况火星设置了双重门槛。”
张骆驼皱起眉头:“双重门槛?”
乔德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吗?你曾经给我讲过的,有关危险的大气层?”
张骆驼想了想。危险的大气层。乔德和他曾经聊过。
“你说的是天空里的毒素吗?”他谨慎地说,尽力思考着,将那可能性抽丝剥茧。
《重庆史》里写过:在天空里,快要接近二十千米的地方,那里的空气还残留有末日来临时的产生的毒素,它们时到如今还没有消退,为此气象局还发布了飞行的规定空域,警告不要因为好奇心飞出规定空域外试探,否则可能遇到中毒的危险。曾有人试过,结果连带飞船一起摔下来,死时身体已四分五裂。自此之后,没有人敢尝试。
“你的意思是——”张骆驼一字一句,犹豫地说,试图明白过来,“基地在大气层里设置了毒素,好让人无法离开地球?”
但令他有些惊讶的是,乔德轻轻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张骆驼觉得最可能的可能性:“不是毒素。”
但乔德想了想,又解释道:”但你可以这样理解,因为它某种程度上算是,但不是实体的毒素,毕竟他们没法在大气层中下毒素却让毒素不弥漫到低空中。实际上,即使你在低空稳稳地驾驶,试图开飞船,从地面找到离开重庆的出口……在你试图离开城市时,你的神经元也会崩溃,直接死去。”
张骆驼皱起眉,他没明白。
乔德看出了他的疑惑,用更详细的话解释道:“基地设置的毒素实际上是一道程序。每个仿造人在刚出厂时脑子里都会被设置一个芯片,而这个芯片和那个程序相连。如果你抵达了城市出口——尽管我不知道那出口在哪里。只要你想要飞出去,程序就会给你的芯片发出信号,提示它不要飞出去。但是如果你坚持飞出,试图穿过城市的出口,离开这里,无论是天空还是地面,程序都会感应到,它会先警告你,自动启动先对你身体无害的病毒程序,使你感到痛苦,但如果你一直这么做,有害的病毒就会被启动,漫布你的全身,将你的脑子和身体杀死。”
张骆驼怔住了,他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独自消化乔德说的话,直到他像是分解玩具错误般将它们全吞下去了,他才再次抬起头来。
“我明白了。”他说,有些犹豫地。
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么你说的另一道门槛是什么?”
乔德没有立刻回答他,相反地,他回过头去,让手在电脑屏幕上快速地操纵,点开某条银光闪闪的街道,再跳到另一条,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他不知怎么挑出了一个电视频道,上面标注一个新奇的电视台标志,一个人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他们背后是大片未开垦的火星地貌,似乎有千片岩石被他们踩在地上,无数人在他们背后招手,露出微笑。
“这是什么?”张骆驼新奇地低下头,火星上的人——张骆驼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身披一件长袍,像是一个神秘组织。
“这是一档旅游节目。”乔德用一种有些厌倦的口吻说,显然这种节目在他的眼中很常见。
“旅游?——”张骆驼有些夸张地说,“哇——”这是个陌生的词汇,在重庆算是生辟字,他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因为在重庆,大多数人想的是工作、明天的工作、生活,也许再广一点,就是他们要去的街道,但没有人会正式提到旅游,更不用说做成节目,甚至就连张骆驼自己,他想过探索重庆,但那也是很遥远的想法,在几十年后,很久以后,他下意识地把旅游看作是遥远的事。
乔德看向张骆驼,张骆驼的话似乎碰触了某句他想说的话,他那灰色眼睛的光芒难得咄咄逼人:“是的,这应该对你来说很新奇——重庆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旅游或者探索节目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