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手指。“啪嗒”。又有人进来,旁边座位的醉汉在沉眠,呼吸平静:““但我就想去,想飞上天空,带着飞船去看看。我从没去过很远的地方,我现在了解的重庆大多数都是城中区,你知道,重庆很大,还有那些周边被合并进来的城市、贫民窟、各种各样的地方。我从没时间去过除开城中区的地方,因为工作太多了,但我现在在收集各种资料,以便更了解重庆,等再过几年我凑够钱了,就休个假,去重庆各个地方看看。”他想起那些他背的滚瓜烂熟的重庆地图,许多个地方,他把它们点亮,开着飞船。在各个地方停泊。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抬起头,看向乔德,他的脸沉浸在暗色的灯光下,看起来冷冷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认真地听张骆驼讲话,陷入沉思。
“你觉得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大?”乔德说,声音很轻,非常温柔,和以往不太一样。
“我不知道。”酒精像上了头,张骆驼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话了,他从没有给人讲起过这些事,就算是郑郑。但现在他却一口气告诉了乔德,而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讲,也许是因为喝了一点酒。
他感到嘴唇很麻,像塞进了许多橡木果,还有些困,睡意像潮水一样包围了他。也许他该睡会儿,他很少在零点之后入睡。他趴下身,靠在桌子上,脸和桌子贴在一起,它是冰冷的,非常适合休息一会儿。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他问乔德道,虽然知道乔德不一定回答。
良久的沉默。
“应该是驾着飞船去……”乔德说,没有说完,他的话在一半处截断,像是自言自语。张骆驼换了个姿势,从肩膀的缝隙里看着乔德。温暖的呼吸溢在他口鼻间,乔德那张阴沉而英俊的脸近在咫尺。
“要是那时候我有足够的钱,你可以带上我。”张骆驼说,建议道,他的舌头挺发僵,睡意如潮水般冲击着城门。
乔德低下头,张骆驼看着他,他们现在四目相对了,但张骆驼看不出乔德怎么想,他说了太多话了,也许酒精趁着他说话地空当开始侵占他的头脑,现在他感觉脑子晕乎乎的,像是海马体都被麻醉和占据,无可奈何的睡意亲吻着他,他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朝乔德笑了笑,闭上眼,没有再听乔德说什么,
世界开始自转,就像地球。北美洲和亚洲在他身下漂泊,星星闪烁不定地发光。
睡意过去时是早上四点。张骆驼睁开眼,眼前一片灰暗。空气里到处是呼吸声,远处的歌舞声变得疲倦而懦弱,似乎换成了一首情歌。身体并不冰冷,温暖的东西披在他身上,他坐起身,一件黑风衣从他的背脊滑下来。张骆驼诧异地看着它,闻到上面有股淡淡的香水味。这是乔德的,他确认无疑。
前后都是咖啡桌,上面覆盖有沉重的背脊,呼吸声一阵一阵的。
昨天的事从张骆驼脑海里一闪而过。白色的舞池,一支一支舞,他和乔德进了这里,喝着红茶聊天,之后他睡着了。
他看向对面,对面空无一人,咖啡椅看起来冷冰冰的。乔德是在他睡着后先走了吗?张骆驼打了个哈欠。一股隐隐的痛钻入他的额头,那杯甜蜜的菠萝酒的副作用看起来挺大的。他等会儿得出去找家早开门的早餐铺,把饭吃了,至少得洗洗胃。
“嗒——”门口传出轻微的响声,张骆驼回过头,视线不清地朝那里看去。
乔德从那扇门里钻出来,面无表情,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手上拿着两个杯子。
张骆驼愣住了:“乔德?”他不可置信地说,压低声音,避免吵醒其他人。
乔德走了过来,把杯子放在了张骆驼面前,那看起来像薄荷味的醒酒茶,张骆驼闻到了那股刺鼻的气味:“我以为你先走了?”他端起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乔德。
“快点喝。”乔德没有回答他,坐下来,把风衣从张骆驼的怀里抽了出来。
张骆驼忙不甚地喝了一口。味道很苦,还有股树叶的酸味。但他仍然笑起来,朝乔德眨眨眼:“谢谢。”他轻声说,嘴唇和心口一样暖和。
乔德自顾自地拿起杯子,面不改色地喝下它。
凌晨四点的南坪像电视剧里大战后的战壕。灰雾在地上飘散,零星的飞船在他们头顶穿梭而过。几个流浪汉坐在垃圾桶旁,帽子沾了粘稠的咖啡,怀里搂着电子□□。许多店家还没开门,门口的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只有游戏广场生机勃勃,张骆驼听到枪响和泡泡鼓起的特效音,敦煌佛像庄重威严,从几百米的高空上凝视众人。
张骆驼跟在乔德身后,搓着脸。
“直接回公司,我载你回去。”乔德对他说。
张骆驼叹口气,点点头,这两周他有几天都夜不归宿,他不知道毛毛会不会生气,回去后他得给它新建一个小窝,转移它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转转脖子,靠着桌子睡了一夜让他的脖子酸痛。
一股嗡嗡声穿过他的耳边。他揉揉耳朵,以为是幻听——但很快他发现那不是,那嗡嗡声持续不断地穿梭过他的耳边。他捂住耳朵,抬起头朝天上看看,零星的飞船、灰雾,他什么也没看见。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他们走进游戏广场,张骆驼问乔德道。
乔德皱着眉头,即使在舞厅呆一夜他看起来仍然非常干净:“爆炸声。”他说,指了指一旁又一次“游戏结束”的男人,爆炸的噪音一阵阵在他们耳边响着。他玩的不是vr游戏,只是普通的排地雷游戏。
张骆驼飞速地扫过游戏屏幕:“他的地雷不该选那个位子,右边第三排应该没什么风险。”看起来乔德没听见那个声音。经过上次在范柳家的事,张骆驼总怀疑许多事是他的幻觉。他仔细听了听,那嗡嗡声又消失了。
停船场里有很多飞船还没开动,穿过那些停靠的飞船像在穿过兽群。张骆驼小心翼翼地穿梭着,避免碰到它们引发飞船鸣叫。等正式坐到飞船座位上时,张骆驼松了口气。他关上舱门,安全带自动系在他腰间,导航仪被乔德启动,那个像丽莎声音的导航仪亲切地弹跳出来,为他们放一首清晨的钢琴曲。
“你可以睡一会儿,今天公司应该有很多事。”乔德头也不回地说,他启动了引擎。
张骆驼靠在椅背上,他想起了上次他也躺在这张椅子上,差点睡过去。他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但一阵嗡嗡声,非常模糊的,忽然从他的左耳处,窗户外面,又一次响起,像是在离他不远处。
张骆驼睁开眼来,他困惑又不适的靠近窗户,那声音究竟是什么?他看着窗外,眼前的灰雾渐渐在加重,飞船在徐徐升起。离飞船大概二十米处,有个小圆点在一闪一闪地发光,看起来仿佛是个照明灯,偶尔旋转一圈。张骆驼仔细地听了听,那嗡嗡声随着它的挪动变得忽远忽近,声音应该就是从它那里发出的。
“那是什么?”他不自觉地开口道,小圆点闪着红光。
乔德在看飞鸽,没空理张骆驼。
“丽莎”导航仪贴心地回答他道:“从光源大小和声频来看是R-63微型无人机,十一公司即本公司机器部所研发。因为近一年室内抢劫和偷窃案件频发,它在许多市民的强烈要求下在今年春季被研发。现有多架R-63用于重庆各区,24小时不间断地在空中巡逻,监控市区安全和收集地理位置,但现在还在测试阶段,还没告知公众。”
“谢谢。”张骆驼说,由衷敬佩,她果然不止是声音好听。他再次看向小圆点,那架微型无人机。
那么他听到的嗡嗡声都是它发出的。
它消失在灰雾中,似乎赶往别的街区巡逻。
他的怀里有什么开始震动。一阵一阵的,铃声不断。张骆驼掏出来,是机器宠物通话机,他平常和毛毛联系用的。它在不断颤动,提示有未接来电。可能是毛毛今早醒来过后看到他还没回来,毛毛一向挺胆小的。
他松口气,按下接听键:“喂,毛毛,我很好……”他说,想要安慰毛毛。
但对面那头并不是毛毛的鸟叫声,也不是它因为生气而从胸口处传出的“哔哔”的警告,那甚至不是动物的声音。
嗤嗤的笑声如同沙沙的电流,细的如同从喉咙最根部发出的呐喊。在自顾自地吸气三秒以后,对面响起了趾高气扬的女声。
“仿造人去死吧,你一辈子都要烂在困境里!”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很紧张,又非常兴奋,接着她大笑起来,那笑声像干枯的叶子。
“什么?”张骆驼莫名其妙地说。
女人没有再说话,联络器被“嗡”地一声掐断,机器宠物通话机里只剩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乔德看到他的神情,皱起眉问他道,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张骆驼手中的通话机,女人笑的声音太大,他听见了。
“没什么。”张骆驼说道,低下头看着通话机了无波澜的屏幕。是流星帮吗?他困惑地想道,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声音挺耳熟。
今天早上可真够莫名其妙的。
第14章 老头儿唱片店(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