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那双眼睛缓缓的睁开,却并没有朝占嬴看过去,而是直直的望着头顶的石壁。虽不见全貌,占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双微睁的双眼晶亮有神,沉炽而又内敛,自带一股从容威仪。
却见那人呆滞了一会儿,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宽袍缓带静静的垂落地面,如一片黑色的浪花,长发披在身后与衣衫融为一体,顺滑的不见一丝结扣。
看着那人起身朝旁边的长桌走去,占嬴这才想起陆瑶,转头四顾,讶然发现陆瑶竟然不见了踪影,整个温暖馨香的石室只有那个黑衣男子和自己两个人。可偏偏男子对他视若无睹,醒来之后就走到桌边从瓮里舀了一杯热茶汤,自顾自的饮了起来。
“那个······你是谁?”占嬴跟着从床上下来,走到男子身后伸手去拍男子的肩膀,可手拍下去却好像穿过了一片虚空,就这么拍了个空。而男子仍恍若不觉的端立原地静静喝茶,发丝都没有飘动一分。
占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男子,心道,难道是幻像?
若是幻像,道士又去了哪里?
莫不是在做梦?
不等占嬴想明白,男子已经放下茶杯,从桌上拿起一支玉笛抬脚朝外走去,先前怎么也打不开的石门竟然无声的打开了,男子就那般施施然畅通无阻的从打开的门里走了出去。
占嬴猛地想起之前被自己拿在手里的玉笛,此时再看,果然玉笛已经不在了。眼瞅着男子快走没影了,占嬴赶紧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都道别有洞天,出了洞之后,占嬴才发现着洞外也是另一番别致景色,跟他们来时完全是两个光景,只见头顶阳光明媚,洞前不再是杂草丛生,而是绿油油的平坦的草地,地上有弯折细碎的石子路,一直延伸到某处。两旁生着茂密葱翠的树木,还有五颜六色的野花,都是占嬴叫不上名字的品种。
跟在男子身后走了没几步,占嬴就看到路边大树下一棵黑红色的大头喇叭状花朵,在风中颤巍巍的摇晃着,一只斑斓的蝴蝶飞过,那花突然张大了花萼,跟吃肉似得一下将蝴蝶整只包进了花瓣里,发出类似咀嚼的声音。
这是······食人花?
占嬴一下子跳开老远。
那黑衣男子似乎也瞧见了这一幕,却不像占嬴那般胆小怕死,上前用玉笛的末端轻轻的敲打了忙着吞食的花苞一下,那花苞呜咽了一声,十分畏惧的瑟瑟的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那只不幸被吞的蝴蝶吐了出来。
可就算吐出来也不是个好的了,翅膀都缺了好几块,沾着黑红的粘液死气沉沉的掉在了地上。
黑衣男子蹲下身,将那只不知是死是活的蝴蝶托到掌心,轻轻吹了口气,占嬴的眼睛立马睁得老大,看着那残破不堪的蝴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了一对漂亮的翅膀,在男子掌心扑闪了两下就飞了起来。
可了不得了,这一手起死回生真是绝了!不知道难黑衣男子对自己也吹上这么一口仙气,能不能叫自己也多添上几年寿命。
蝴蝶绕着黑衣男子飞了两圈,恋恋不舍的飞远了。男子这才站起身继续沿着山间小路往前走。
占嬴猜测着他要去的地方,默默的记下了四周的地形和方向路线。
拐了没一会儿,走在前面的黑衣男子便住了脚,占嬴探头一看,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盈盈泛光的不正是他们遍寻不得的灵泉吗!
之所以占嬴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看见那水潭之中一株墨色的莲花。相传当年被玄龙神君带上瑶池的墨莲就是生在灵泉里。
那么,这位黑衣男子莫不就是赫赫有名的玄龙神君?
他何其有幸,在人家的地盘上打个瞌睡也能梦到神君的本尊!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对方又看不到他,占嬴干脆自寻了个平坦的地儿舒服的坐了,然后看神君到底要做些什么。
此时大概是神君刚来苍狼山不久,那株黑莲还没有受足够的仙气滋养开花,仍是光秃秃的一支花苞。
远远望去黑乎乎的,也没有枝叶,跟筷子上插了个碳球似得,委实谈不上美感,可莫名的,占嬴好像隐约能感同身受的感受到神君内心的情绪,在望向那株黑莲时,由衷的欣悦,轻叹一声“好美”。
占嬴禁不住吐槽,倒是哪里美了?果然是神仙,审美与众不同么?
神君在池边撩袍盘腿而坐,上身懒懒的斜倚在一块白色的圆石上,将玉笛横于唇前,闭目轻轻吹奏起来。
曲子占嬴是头一回听,只觉得旋律清泠动人,却又自带一股子缠绵温柔,像在对什么人诉说什么。
看着神君静静吹奏的侧颜,占嬴忽然觉得孤凉,可心中却生出一丝欢喜和期待。因为他看见伴随着悠扬的笛声,那株黑莲花瓣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曲吹罢,神君睁开了双眼,目光沉炽的望着那株黑莲,喃喃轻语,“是你吗?”
占嬴莫名其妙。
然后又见神君微微倾身,修长白皙的手指温柔珍重的抚过黑莲,淡红姣好的唇印了上去。
······
占嬴是个爱花怜花之人,不过那花却不是鲜花,而是千娇百媚的女人花,头一遭见着一个实打实的爱花之人,心里顿生无限敬仰。
要他就下不去这个口,黑乎乎的,总担心会不会染上一嘴墨汁。
不过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神君起身时,唇上仍是干干净净的,一派月朗风清,高冷俊逸。
正想着已经找到了灵泉所在,要不要立刻去寻了道士过来挖地三尺找出碎片,画面突然一转,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原本显现在眼前的山谷幽泉莫名变成了金碧辉煌的殿宇。
周围也突然多出了许多陌生的脸孔,皆是一身飘逸洒脱的白衣,从自己身边陆续经过,轻声笑语。
占嬴举目望去,前方似乎是在设宴,偌大的殿宇之内,席分两列,已经有人落座对酌欢饮,再看四周,金杯玉盏,仙气腾腾,宴上的人也个个红光满面,周身自带夺目的光环。
这时,有人从身边经过,小声与并肩的人道:“听说今日玄龙神君也会前来赴宴,那位不是惯常不爱出玉尧殿的吗?今个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到玉尧殿三个字,占嬴就反应过来了,昨晚玄素卖弄学识,他在一旁听了几耳朵,知道玉尧殿正是那位玄龙神君在天界的殿宇,那么,他现在是在天庭?
玄龙神君从苍狼山回来了?
真是的,竟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
又听另一人道:“可不是!看样子今日可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今日不只玄龙神君会来,墨阑仙君也要来,这两位素来不对盘,平日设宴两人互相避讳着,基本上不会同时现身,今个儿也不知怎么的,都要来。待会儿莫不要打起来才好。”
“哎呀!这可要命了!太上老君莫不是老糊涂了,天界摆宴请客谁不遵循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请了那两位其中一个就绝不可多发一张帖子给另一位,老君怎么就同时给两位都发了帖子,还都应邀要来!这宴还能好生吃完吗?一会儿还是坐的远一些,挑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吧,免得打起来溅一身血,赶紧意思意思吃完走人!”
玄龙神君自不必说,开天辟地之初便与另一位上古神君墨尧伴驾帝君他老人家左右,撇去早已应劫的墨尧神君,天界之上能出其右的扳着手指头数也不超过两个,虽懒散于玉尧殿不问身外之事,也没有个什么具体的实职,却是个惹不起的,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阵仗,跺跺脚天庭都要震上三震,连玉帝都要让其三分颜面。
而那位墨阑仙君就更有意思了,也是个天界的传奇人物。仙龄不大,也够年轻,却无人知其来历背景,众仙官只知某一天夜里天雷滚滚,第二天登殿时就发现多了一位新寮,便是昨晚伴着天雷飞升成仙的墨阑仙君了。当然,传奇的不是这位仙君的出身来历,而是其性格。
若说玄龙神君苍吾是冰,那墨阑仙君就是火,我行我素,恣意张扬,其行止个性用乖戾邪行来形容都不为过,简直就不似个正经的仙,也就是幸运飞升了天界,这要落到下界,铁定是个搅乱一池好水的邪佞魔头。
连生性风流洒脱的太子殿下到了他面前,都能被赞一声端庄有度。
冰火不融。说的就是那两位鼎鼎有名的人物。
第43章 第 43 章
要说两人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还真没个确切的说法,只隐约有传,墨阑仙君飞升后的第一天,因为路生找错了自家的殿宇,大半夜溜达够了笔直的就奔去了玉尧殿,睡到了玄龙神君的玉榻上,抱着冷冰冰的玄龙神君酣睡了一夜。
也不知怎么的,素来警醒的玄龙神君竟然被人抱了一夜都未察觉,次日醒来之后,那闯错门爬错床的墨阑仙君竟还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怒瞪着枕边的人,恶声质问对方好大狗胆竟然敢上他的床,占他的便宜。
一言不合,然后就开打了。
后来事情是怎么终了的,别人也不清楚,只知道后来便传出了两人不合的传言,见面话不过两句就动手。
算起来,两人不合也有个几百年了,中间不是没有好事的仙友从中调和,可好心自古就没几个好报的,无一不是被战火殃及,落个浑身是伤而告终。
所以,今天要是真打起来,估计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上前拉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