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了药,穆铮重新替他盖好被,起身说道:“你好好歇着,我先到外头去一趟。”
有些仇是不能不报的,他就是这么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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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二房的黄夫人从裁缝铺里回来,正与丫头们热火朝天商量裁制这一季的衣裳,接到婆子递来的消息,黄夫人冷着脸、二话不说就向外走去。
穿过月洞门,就看到祠堂中跪着的两个颤颤巍巍的人影。黄二郎与黄三郎听到声响回头,两人的音调里便带了些哭腔,“姑母!”
看那样子恨不得扑到黄夫人怀中去,却又不敢。
黄夫人气得倒仰,她娘家人过来也不是打秋风的,何至于遭到如此对待,遂厉声喝道:“起来!”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依旧不敢起身,只怯怯的道:“侄儿不敢。”
“谁让你们跪在这儿的?”黄夫人冷笑质问道。其实方才那婆子给她通风报信时,就已经说明了经过,不过若非从侄儿口里亲耳听到,她还未必肯相信。
黄家兄弟巴不得这一声,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出来,各自低下头去,“是大表哥。”
他们向来惧怕穆铮,不过如今有了姑母撑腰,便自觉多了底气,也就无需隐瞒实情了。
“简直反了天了!”黄夫人气得脸上的肌肉不住震颤。可从没听说谁家这样为难亲戚,穆铮那混小子纵是世子又如何,若由得他欺负到头上去,她还如何有脸同娘家人交代!
侍女却知晓那位大公子不好惹,怕她冲动,忙劝道:“夫人莫急,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能有什么误会?”黄夫人照脸啐了一口,“同个孩子过不去,亏他怎么当家的!”
黄氏素来同大房不睦,安夫人那个假菩萨,从来只知道吃斋念佛,养出来的儿子却这样混账,她若还由她们母子兴风作浪,她也不配姓黄。
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头顶,黄氏的脸都憋红了。一手挽着一个孩子起身,卷起裤腿瞧时,只见膝盖肿起一大片,走路都走不稳了。
两个孩子在家都是娇生惯养的,何曾经过这等苦楚,黄氏心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扶着侄儿的肩膀儿呀肉呀叫个不停。
不假思索的,她忿然朝侍女道:“走,咱们去见老太太,让她老人家评评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一章有点短,晚上我尽量多补一章上来~
第8章 真香
穆铮接到祖母传召,并没有十分惊讶,只是波澜不惊的替青右将肩膀盖好,道:“我马上回来。”
青右点头,他压根没想到穆铮私自处置了那两个孩子——谁会为一个妖怪出头呢?虽然被人打了有些委屈,但青右也没想过要穆铮为他伸张正义的。
他翻了个身,软软的趴在那副妆花缎子锦被上,底下是厚厚的棉芯,显得异常的柔软。
这是穆铮的床榻,昨夜他也睡过的,不过那时他是真切的畏冷,两眼一闭就甜甜沉入了梦乡。不像现在是清醒的。
青右抱着两个叠在一起的软枕,深深嗅了一口,只闻到一股清淡的梅花气味,想必是穆铮所用的熏香。从前他也听族中的老前辈说过,有些人身上的气息腥臭难闻,令人莫敢卒睹,这样的人是连妖怪都懒得纠缠的。
穆铮显然不属于这类人的范畴之类,他的气息是很好闻的。以致于小妖怪暗暗决定,今晚上务必得试上一试,否则几个月过去,他仍是无功而返,那就太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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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穆老夫人所在的瑞安堂中,气氛肃然凝重。安夫人与黄夫人分立在老太太两旁,一个眉间隐有愁容,另一个则怒意勃勃,兼带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不是轻易就能抓住大房的把柄,这回算是穆铮自己栽到她手里了。
穆铮上前,恭恭敬敬的向老太太施了一礼,“祖母。”
穆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毕竟是她最器重的孙辈,何况也成人了,自不能与孩提时一般动辄打骂的。
她抽了口水烟,徐徐问道:“你婶娘适才过来闲话家常,说你把你黄家两个兄弟锁在祠堂罚跪,不知可有此事?”
黄夫人特意过来告状,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不趁此事撕破脸,更待何时?
她轻蔑的觑着穆铮,只待这位世子爷开口编出一大段谎话,自己便当众揭穿他,打一打大房的脸。
谁知穆铮却只是从容的面向座上,“不错,是我。”
黄夫人先是愣神,继而便得了意,拍着椅子的扶手霍然站起,声泪俱下的道:“老太太您瞧瞧,都欺负到自家亲戚头上来了。媳妇知道我那几个兄弟上不了台面,可也不该任人宰割,世子,好好的你为什么和几个孩子过不去?”
穆老太太的确看不起黄家的几个亲戚,面子上从不肯露出来,如今见二儿媳这么撒泼似的胡闹,脸上便有些热辣辣的,忙沉住气,“住口!少在这里疯疯癫癫的。要真是铮儿不对,我老婆子自会有个交代。”
安夫人亦焦急道:“铮儿,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快和咱们说清楚,别让人误解你的意思。”
略思一回,想到方才弟媳妇哭哭啼啼的说辞,安夫人皱眉道:“为了一条长虫,不至于此呀!”
那两个孩子,适才已由黄氏领着来见过老太太了,据他们所说,并没有什么得罪穆铮的地方,只是不小心折腾了些虫豸让穆铮看见了而已,谁知穆铮立刻就命人押着去祠堂下跪,好不冤屈!
小孩子当然有可能撒谎,但这件事上却没必要撒谎。
安夫人细细思索了事情的经过,自以为得出结论,遂松口气向穆铮笑道:“孩子们不懂事,你是怕他们伤着自己是不是?就算如此,这惩罚也太过了,该早些放出来才是。”
又款款面向老太太,“幸而方才由大夫验过伤口,说是无毒的,若哪天被些毒物咬上一口,还要不要命了?”
黄氏见她一味的避轻就重,仿佛都是自家侄儿的错处,不禁气得鼻歪眼斜,正要大声向老太太诉冤,谁知就听穆铮静静说道:“那条青蛇是西域进贡的异种,下个月是淳亲王寿辰,原是要送去作为贺礼的。”
他冷淡的看着黄氏,“幸而已经救活,否则若被二郎三郎他们踩死,是否该由您担起这个责任,婶娘,您说呢?”
黄氏不由目瞪口呆,不过一条小蛇而已,怎会牵扯如此之深?是他信口编出来的吗?看着也不像啊。
府里的人情往来她都是一知半解,不比老太太知道得清楚,老太太便皱起眉,“淳亲王寿辰就在下月吗?”
穆铮端正的施礼,道:“正是。”又叹了口气,“如今那奇物已被弄得奄奄一息,且看将养半个月能否恢复元气,否则拿去淳亲王府中,恐怕亲王殿下还会怪罪。”
偌大的国公府开支可不轻,全靠西北一带的商埠来支持。这一块向来是穆铮负责的,老太太近来虽不管事,心里却门儿清,知道这往来贸易少不了淳亲王从中斡旋,偏偏此人性子古怪,极难讨好,倒是穆铮别出心裁,常能搜罗些奇物相赠,才得了殿下青眼。
穆铮站直身量,声音泠泠似松间涛声,“我也想问问婶娘,明知九里苑下了严令,不许外人踏足,婶娘还故意放两个侄儿进去,不知是无意呢,还是生怕咱家得了好处,有意要让穆氏获罪?”
黄氏没想到他平日里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闷声不响,说起话来反而又狠又准,直击要害,真是小觑了此人!万一老太太信了他的说辞,岂非以为她们二房不识大体,有意的与大房争竞,甚至置整个国公府的利益于不顾?
虽然她的确有这个心思,可她万万不敢这么做呀!
黄氏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忙慌里慌张的向婆母辩解,“老太太,媳妇绝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知二郎他们顽劣至此,回去一定严加管束,绝不敢再犯。”
穆老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最好。”
这会儿老人家的心已经完全偏向她的乖孙了,黄氏的心却在滴血,苦于不能声张,反而得陪着笑脸向穆铮告罪,“穆铮做得很对,这样不听话的东西,必得好好教训,才能让他们长些记性。”
放完了狠话,又换上一副怯生生的腔调,“至于那件贺礼……”
万一要她们赔付,黄家可拿不出许多银子来。
穆铮倒是见好就收,淡淡说道:“贺礼的事婶娘别操心了,淳亲王那边侄儿自有应对,只要您别再掺和。”
黄氏哪还敢使什么心机,能置身事外就不错了。心里纵然发苦,她面上仍得感谢穆铮的宽宏大量——这都叫些什么世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