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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他被我养死了 (观颐)


世间最艳丽姝色都不曾评他一句不是,怎么轮得到泯然一贫女瞧他不起?
不甘心呐。殷希声越想越不平,他甚至想在路上随手拉过一个人,问他:我哪里配不上以奴了?说啊,告诉我啊?
不甘心呐。反正总是年轻,有的是推倒南墙的力气。殷希声愤愤想:不配么?我总要让未来殷夫人嫁得心服口服。
以奴又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才收了竿上衣物,抱着进了屋。
母亲已经抹完了桌子,拧过抹布,反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水:“殷家主又来了?”
以奴把衣物抱进里间:“是。”
“你拒了也好,常在花柳巷来往,对名声也有碍,殷爷年少有为,不好落这种污点。”
“母亲放心,殷爷不会再来了。”
母亲点点头,连说了几个“好”,才又一声叹息,道:“殷爷才貌俱全,一腔热情,也算良配,只是…可惜…哎…他若不是殷家主多好…”
以奴抖开一条衬裙,在衣物摩擦的窸窣中轻声道:“我要嫁的,是一个男人。他家主当得好,但男人…要称得上是一个男人…他还有路要走呢…”
殷氏是富裕的,富裕到什么地步呢?谁也没有衡量过,谁也没敢衡量过,所以谁也不知道,所以殷希声顾眄之间买下从倾盏巷到梨堂街,笼共近十分一的深州地界时,众人也没有多么吃惊——殷氏富么!
梨堂街被买下的当天,以奴家旁的花柳巷就被清了个干净,一片兵荒马乱里,殷希声又在矮墙那边冒出头:“以奴。”
以奴无奈道:“爷…”
殷希声坐在矮墙上,身后是屋倒楼塌的灰尘漫天和人来人往的狼籍一片,年少有为的殷家主一本正经地控诉:“你让别人能见你,却不让我见你,这样很不公平。既然你不到殷府去,就只有我到这里来,来拿回我应得的见你的权益。”
以奴没有说话。母亲倚在门边,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年轻人一向是不怕张扬的,喜欢一个人,更是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知道——你瞧,你瞧,我在追求她,她将是未来的殷主母,你们看到没有?
殷希声手笔一挥,一夜之间似乎整个深州都知道了:殷主母已经定了人选,就是梨堂街陈大娘的女儿,陈以奴。问她好不好看?一般吧。殷家主为什么喜欢?谁知道呐?喜欢就是喜欢呀。
伴随泼天富贵而生的,通常都是蔑视法规。活在深州就是要享乐。门不当户不对?谁能和殷氏门当户对?总之殷主母已经定了人选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走在路上,都互相祝贺一句:殷氏大喜啊!陈大娘挎着竹篮,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以奴也叹气:“爷这又是何必?”
殷希声认真道:“喜欢就要广告天下。”
以奴摇摇头:“喜欢才要广告天下。”
南墙总之是怕了年轻的殷希声了,就让他去闯吧,南墙阻道有什么用?拆了还不是一样有路可走。年轻的时候,不论是飞蛾还是凤凰,都是要扑一扑火的。
殷希声屡战屡败,却越挫越勇。年轻还有个特质就是不服输,以奴无可奈何地问:“爷要怎样才肯放弃?”
“山来就我,或者我去就山,就这两条路可走。”
“山外有山。”
“风景这山独好。”
愚公移山,也有感天动地的一天。殷希声锲而不舍,终于撬动了一边山脚,得了以奴明日应约的许诺,开开心心地走了。
回到殷府,迎上来的的德音也是满脸喜色:“主人,平州来了消息,说是见到了楼小公子。”
双喜临门,本该是更大的喜悦,殷希声却突然没了笑容。是真的吗?平州,平州,他到平州去做什么呢?他说去买酒…平州有酒吗?广袤大地,五十州府,哪里的酒能比深州更好?为什么不能留在家里?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殷希声焦急过,愤怒过,也想弃之不顾任其发展过,但最终还是不甘心。不甘心,是家里哪里做得不好?是家里哪里做得不对?家里的小朋友要出走,竟能这么干脆?
殷希声不甘心,他想问问楼岚起,不是问楼岚起为什么走,而是要问楼岚起:你竟就这么走了么?
太不甘心,太不甘心,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他想了一岁春秋,心底的不甘和困惑没有半分消退。然而此刻答案就在平州,平州不算近,但比起毫无念想的长久等待,平州近在咫尺。近在咫尺,殷希声却望而却步。
然而太不甘心!
殷希声握了握拳,哑声开口:“备马,我要去一趟平州。”
德音领命欲退,又被殷希声叫住:“告诉以奴…告诉她,明日之约,我要违误了…若她肯体谅…”
德音侧耳等了许久,等不到殷希声的下半句:“体谅如何?不体谅如何?”
殷希声怅然一叹:“便由她如何吧,都由她去。”
德音摸不准殷希声的意思。由她如何是如何?由她如何索赔都随意,还是由她如何泼闹都不理?是尽力补偿,还是放任她去?
德音也想叹息:那我要如何啊?
以奴听完德音的致歉,许久没有说话。
德音等得忐忑,生怕殷希声来之不易的老木逢春就此夭折。
半晌,以奴轻轻一笑:“喜欢才要宣之于口。”
德音听不分明:“您说什么?”
“没什么。”以奴道,“无妨,爷走就走了,我不介意。”
不介意。一个人走在他成为一个男人的路上,旁人应该贺喜。
以奴想:或许,殷希声回程之日,她就可以开始考虑这个男人了。

第117章 殷希声番外·弦外之音·完
观颐
殷希声满腔愤懑而去,失魂落魄而归。归来时,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殷府里——以奴正站在他的桌前,欣赏桌上画卷。
殷希声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以奴,我回来了。”
以奴闻声抬头:“爷一路上可好?”
“好。”殷希声入门时就已脱去披风,此时穿着玄色骑装,纵使一身疲惫风尘,也不掩怒马少年的鲜活颜色。
“找到他了吗?”以奴问。
殷希声一愣,他的视线落到以奴手边,才发现桌上展开的是楼岚起的画卷。
“以奴我…”
“和奴说说吧。”以奴淡淡道,“爷和他的故事。”
殷希声和楼岚起的故事其实很短,大部分时间,还都围绕着酒。楼岚起总是突兀而来,又突兀而去,导致他们的故事也是断断续续,突兀而始,又突兀而止。
以奴听完了故事,问:“找不到,还找吗?”
殷希声犹豫:“我…”
“您还找吗?”以奴问。
殷希声无奈道:“以奴…”
“您还找吗?”以奴再问。
“我不知道…”殷希声近乎哀求道,“以奴,别问了…我不知道…”
“您还找吗?”以奴不为所动。
“别问了!”
“您还找吗?”以奴固执地一问再问。
“德音!”殷希声怒火上冲,不管不顾地吼道:“德音!找!去找!把赏令贴出去!一年半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把人给我找回来!去找!”
殷希声失态道:“你满意了吗?!”
以奴反而柔和了神色,眉眼弯弯,带出一抹温柔的笑:“爷能从心就好。”
殷希声一瞬间溃不成军。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殷希声哪里不够好?平州也没有找到楼岚起。是殷希声不够好吗?以奴也不愿成为殷夫人。
“我愿意。”以奴说,“今日起,殷氏主母,名陈以奴。”
殷氏大喜!
直到喜服加身,殷希声还有些踏不着实地的飘飘然感。
“你不是不喜欢我…”殷希声自言自语,又自我困惑,“那为什么先前不肯答应我?”
以奴拿过桌上的玉梳,给陷入思考的殷希声挽发:“我要嫁与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位家主。你当初太轻浮,扛得起一个大姓,自己的人生却还飘荡着没有归依;且男人要成长,总要先有成长的目的。一无根基,二无目的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可靠的丈夫的。”
“你曾度过的光阴,就是你成长的根基;想找到那位朋友,就是你成长的目的。二者俱全,你已经具备成为一位丈夫的条件了。”以奴扶正殷希声的发冠,含笑的视线与丈夫在镜中相遇:“我也是第一次当一个妻子,共勉吧,夫君。”
以奴对于殷希声,是妻,是友,更是师。
以奴是个极上进的人,还没学会做好一个妻子,就要先学会做一个主母,其中艰难,不是外人能道的。但以奴将两者都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闲暇时光,也会和殷希声学琴艺和丹青。从冬雪初下时学起,到桃花落的时候,以奴笔下桃花已经栩栩如生,可引蜂蝶了。
“我也有一个桃花的故事。”以奴洗过笔,把新成的画卷挂起来,缓缓开口,娓娓诉说:
“她是花柳巷一个无名的流莺,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巷里了,那时候,她是梨堂街最美的女人。
花柳巷里是没有桃树的——想来这种灵秀的植株,也不愿长在污浊之地。出了花柳巷,要到过两条街才有一株小桃。我那时还小,母亲不许我出门,每一年的春天,都是她走过两条街,去折一枝桃花。她留一朵,剩余春色都归我。
突然一年春天,她是空着手回来的,她告诉我,那株小桃没有了。我问她,没有了是什么意思?她说,没有了,连春天也没有了。第二年,她就病逝了。
待我大到能够一个人出梨堂街时,就去找了那株小桃,桃树没有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坑洞——连木桩都被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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