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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他被我养死了 (观颐)


楼岚起终于回复了一点心情,小光团在刀鞘内挤了挤大光团,挤了挤,又挤了挤。
“干什么?”楼雾起故作冷淡问。
“我们去隔壁街嘛?”楼岚起一边说着,一边吃准楼雾起不会生气,操纵着雕像就往前走。
“希希特别好。”楼岚起和哥哥絮絮叨叨,他像一个离家日久的孩子,见到家人的的喜悦稍退后,迫不及待就要兴致勃勃地分享起路上的见闻,可能是一朵很好看的花,一棵很奇怪的树,一株很精神的草,或者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楼雾起安静地听着,隔街的路太短,楼岚起还来不及说完殷希声百分之一的好,绿蚁醅已经尽在眼前。
楼岚起操纵着雕像一步刚要跨进店,却又收住脚,或许是近乡情怯带来的几分理智,他一时福至心灵:归明已是殷氏家主了,绿蚁醅为何没有更换商号?
楼岚起这么想着,雕像便也随着他的心思把话问出了口。站在近门处的掌柜闻言抬头,看见一张绿蚁醅人人牢记在心的昳丽的面容:“楼小公子有所不知,绿蚁醅早在主人卸任家主时脱出殷氏了。”
楼岚起大惊失声:“为何?”
掌柜向店里偏了偏头,楼岚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角落里的一副桌椅,带着历久的岁月痕迹,却仍干净又整洁,周遭一圈半掩屏风,将它与店中众人隔绝。
楼岚起得意地向哥哥炫耀:“你看,那是我的桌椅…每一家绿蚁醅都是一样的…那个位置…永远是我的…”他说着快活的话,却流着汹涌的泪。
然而雕像是不会流泪的,掌柜只能看见一个神情木然的美人。掌柜心生不忍,宽慰道:“楼小公子安心,绿蚁醅如今与转朱阁为伙,即便脱出殷氏,十年百年内,绿蚁醅还是一样的繁荣。”
“他呢?”楼岚起急急追问,“殷希声呢?”
“主人四海云游,归期不定。”掌柜说着,突然一拍脑门,“您稍等,主人给您留了东西,小的快去快回,给您寻来。”
掌柜说着,转身离去,然而说是快去快回,他却去了颇久,回返时候,手上捧着一个酒坛,红绳封口,焰纹为饰——是红泥。
掌柜道:“还有一物,尚不到交付时机,劳烦楼公子,三日后再来取,可否?”
楼岚起点头:“可以。”
雕像捧着酒坛,木木然地走出绿蚁醅。刀鞘内稍大的光团挤了挤小团,楼雾起问:“回么?”
小光团抽动几下,若换成人形的楼岚起,这个动作大概是吸了吸鼻子:“我们去五十州走走吧?万一…”万一能遇见他呢?殷希声是那样的好,楼岚起无论如何也想让兄长见一见,让兄长知道:你瞧,我在龌龊人间里,遇到过这样的朗月清风。
楼雾起沉吟半晌,最后道:“我也想尝尝红泥。”
楼岚起操纵着雕像,把酒坛抱在怀里,向前走去:“好呀。”
第114章 桃花流水窅然去
观颐
五十州府,即便是神,也是无法在三日内翻遍的。楼岚起只能折衷取法,只到每一个州府的绿蚁醅寻找。
离开澶州后第一站是贝州,德州没有殷希声,却有一壶倒金樽,这也是殷希声和楼岚起常对饮的烈酒,意义仅次于红泥。
泽州的绿蚁醅,是一盘现做的豆糕;景州,是琦户堂送来的参酒;淄州是一碗鱼丸汤;海州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海珠;宋州是酸倒人牙的不知名果干;申州是豆腐羹;汴州是一个小玉雕;瀛洲和涿州各是一张熊皮和一对狼牙…
殷希声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备了一份楼岚起的礼物。
再走过妫州,楼岚起便要施展千里一步的术法赶回澶州赴三日之约了。
妫州是色目人的聚居地,在满是异瞳异发的土地上,绿蚁醅黑发黑眼的掌柜显得格格不入。
“为什么到这里来?”楼岚起疑惑地问,“妫州也有人喝酒么?”
“很少。”掌柜实话实说,“但主人有命,但凡人足可踏之地,都要有绿蚁醅。”
楼岚起“嗯”了一声,心情有些沉重,楼雾起挤了挤消沉的弟弟,虽然光团没有四肢,但楼岚起还是知道哥哥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没关系的。”楼岚起小声道,“我很好。”
掌柜给了楼岚起一个精心封装的木盒,巴掌大小,盖上是半身为鱼的殷氏家徽。
没事且很好的楼岚起捧着木盒,失魂落魄地走出绿蚁醅。妫州的街边路上来去的都是色目人:蓝眸如汪洋瀚海,绿眸如三春柳色,楼岚起一路走着,却没有看见哪怕一双灰眸,一双如晨雾湖面,或雨前山间的灰色眼眸。
楼岚起随手拉住一个路人,被抓住的人讶然回首,楼岚起才发现他有一双灿金的瞳眸,如同眼中盛开两朵金盏。
“你…你认识越别枝吗?”楼岚起结结巴巴地问。
“抱…歉…?”妫州自有一门方言,路人通用语说得不算流利,但也还清晰,“我…不认识。”
“抱歉。”楼岚起放开了抓住人的手,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楼雾起等到了无人处,才从刀鞘里出来,显出身形:“来,出来。”
楼岚起也显出身形,垂着头,视线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楼雾起捧着楼岚起的脸,把他的头抬起来:“哥哥教过你什么?”
“不退不避,力所能及用尽全力,力所不及还有哥哥。”
楼雾起轻吻他的发顶,空闲的一手包住楼岚起拿着木盒的手,把木盒托起来:“打开它。”
静静地躺在木盒里的,是一叶银杏,金制的叶面像扇子一样地舒展开来,其上栩栩如生的叶脉交横如一副写意图画,叶梗处刻一个“岚”字,银钩铁划,遒劲有力。
楼岚起只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什么呀?”
楼雾起笑道:“你不记得了?小时候院里有一株银杏树,你喜欢得不行,总爱去拾它的落叶,有一回你在院里拾得久了,受了风寒,母亲发怒着人砍了那树,你也生气,便大哭不止…”
楼岚起尴尬道:“没有这种事情吧…”
楼雾起道:“哪里没有?那金叶子还是我送给你的,你那时肿着一双眼睛,非要在叶柄上刻字,还划伤了手,又哭了好一顿。”
“喏。”楼雾起示意,“就是刻的这一个岚字——但这字可比你那时好得多。”
楼岚起轻轻拿起金叶,叶片的另一面上,叶脉勾连纠缠,分明是一朵盛放桃花。
回到澶州,正是三日之约到期的时候。绿蚁醅罕见的关着门,挂着“今日歇业”的木牌。楼岚起抬手推了推,门只是虚掩着,楼岚起于是举步入内。
掌柜等在店里,交给楼岚起一个信封。
楼岚起不明所以地接过,一边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掌柜抿着唇,摇摇头不说话。
楼岚起走到那张为他专设的桌前坐下,桌上早已贴心地点了一支烛,半掩屏风温柔地包围着桌前的人,将他护在独立世间的一方世界中。
楼岚起就着烛光,展开信纸:
“见字如晤。
又是一春花季,晨起甚喜,便决定给我的小桃花写一封信。
我性愚钝,穷尽四十载光阴,才知人间没有楼岚起,一切还是照常运行。楼岚起离去的每一年里,山也老去一岁,水也老去一岁,平凡世界的庸俗者殷希声,也一岁一岁老去。楼岚起对人间并不那么重要。
但楼岚起对殷希声却比人所能知的更重要。楼岚起回来时,山仍老态龙钟,水仍老态龙钟,殷希声却突然返老还童——当一个人有一个小朋友时,他是决计不敢衰老的。
我将绿蚁醅拆出殷氏,盼若全世界弃你而老去,回家时候,还有一口红泥。
虚度甲子,不曾开悟。若圣人的归宿是相忘江湖,我当为世间最执迷一凡夫。
庸俗者将永远念你,却盼你早日将我忘记。
致此动人春景,与我珍爱小桃。
庸人止笔。”
桌上的白烛已经燃了许久了。掌柜不知楼岚起何时会来赴约,早早便点上了蜡烛,楼岚起阅至止笔一句时,蜡烛将将燃尽,残余烛泪在黑木桌面上结出一朵雪白的小花,像吹雪入室,也像梨花穿堂。
掌柜正靠在柜台边算账,屏风倒地的巨响唬了他一大跳,楼岚起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死死地抓住掌柜的衣袖:“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三天前…三天前…他在这里对不对?你告诉我啊!他在哪里啊!你告诉我啊…”
掌柜试图把衣袖扯回来,但楼岚起抓得死紧,仿佛那片棉布是悬崖稻草,是瀚海浮木,是他仅剩的凭依。
“三天前,主人确实在小店。”掌柜无奈道,“但主人现已经走啦,写完信就走啦,就在昨天,小公子您抓着小的也没有用啊…”
“他去哪儿了?”楼岚起追问,“你说啊?!”
掌柜苦哈哈道:“主人不说,小的也没问呐。”
楼雾起察觉楼岚起的失控,当机立断夺过了雕像的操纵权,放过了遭受无妄之灾的掌柜,强行将楼岚起带离绿蚁醅。
楼岚起和哥哥闹:“你干什么呀!”
楼雾起冷声道:“我不记得曾教导过你强人所难的姿态。”
“可是…”
“有什么可是?”楼雾起道,“不见这一面,你便将他忘却么?若你也能永远念他,何苦不念他愿你所见的最后模样,而要强求这一场彼此难堪?”
楼岚起沉默许久,许久,他才又小声道:“希希特别好吧?”
楼雾起也软下声音:“很好。”
楼岚起打起精神,语气活泼,带一点稚气的炫耀:“你若能见到他,一定更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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