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客其实只是虚位,辨璞玉虽然声称是推举渡荆门主人,但实际权利更迭后掌握三山令,统领渡荆门的仍是三楼之一。说白了,辨璞玉的争斗只不过是对三楼实力的考验,而平野客,则只是三楼楼主眼光好坏的一个测验品罢了。
是以林炽当年的逾矩之举,对裴氏兄弟或许助益不大,并不对他二人上位起决定作用,但对于当时的林炽而言,已然是赌上性命的孤注一掷了。
裴氏兄弟一向感念林炽这份人情,平野客卸任时也出手帮过林炽躲避追杀,原以为是徒劳无功,却不想林炽真的抓住了一线生机,还在澶州办起了一家学堂,当上了教书先生。
裴珏衣如今是澶州地头蛇一般的人物,多少也会帮扶着林炽的冰堂,有事无事也愿意找旧识喝喝茶。裴珏尔便也不把海义的话放在心上,挥挥手让海义蹲回他的角落里去了。
裴珏尔远行归来,难得有心要到酒楼里看一眼。伙计在大堂里忙碌穿梭,突然视线略过一抹雪白,开口吆喝道:“客官几位?里面请——”说着抬头一看,笑容突然凝滞。
裴珏尔一睨:“怎么?”
伙计头脑发懵,脱口而出:“您怎么又来了?”
裴珏尔算一算,距自己上次踏足转朱阁也有一月有余了,便道:“我不能来?”
伙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欲哭无泪。
完球,不能来的人要变成我了。伙计绝望地想。
第52章 只是换身衣服的角色扮演到底有什么意义
观颐
裴珏尔说不喜经商就不喜经商,一时兴起来了转朱阁,才坐下不多久,底下人就战战兢兢地捧着账目送过来,裴珏尔抱着挑战自我的心态翻开一本看了两眼,不过一息又头晕眼花地合上,深觉感受到了酒楼众人对他的不欢迎。
伙计刚把人送上楼,转眼又见裴珏尔走下来,头脑一热又多嘴:“您就走啦?”
裴珏尔扫他一眼,伙计一下噤声;裴珏尔迈出大门,伙计长舒一口气;他又骤然回头,伙计一下憋得脸色涨红,一动不敢动。直到人险险闭气晕过去了,裴珏尔才若无其事地转头离开——若是学堂街的当铺掌柜见了,一定会欣慰自己又多了个难兄难弟。裴氏不愧双生子,即便再怎么性格迥异,本质都是一样的恶劣。
裴珏衣在花鸟街的平光巷买了个三进院子,不大,是普通人家的规格,对于裴氏兄弟澶州首富的身份来说就略显小气。
这其实是裴珏衣刚到澶州时买的宅子,他嘴上说着体验生活,实际是因为身上银钱只够这一处院落。至于之后为何不搬离,裴珏衣不曾明说,只一直不肯挪窝;裴珏尔隐隐约约摸清了一点缘由,然而裴珏衣毕竟是兄长,他也就看破不说破,何况这小院住得其实挺舒心。两人于是在平光巷落户。
海义今日被裴珏尔放了假,提前下工开开心心地去买了烧鹅,并且似乎在裴珏尔远行这半月里获得了成长,还学会了贿赂上级,把那烧鹅送了一腿来,用油纸包着放在桌上。
裴珏尔进门时人已经走了,但那一腿烧鹅还热得有些烫手,应该是海义捡了刚出炉的一只,一路施展轻功送了过来——海楼的奉令性格温吞,做事慢悠,精力体力一向能省则省,只有在吃食一道愿意尽心竭力。
惯于杀人的刀,片鹅腿的功夫也不会太差,裴珏尔闲极无聊给肉片摆完了盘,还有功夫在薄如蝉翼的腿肉上雕一朵镂空的牡丹花。
裴珏衣就在此时推门进来:“弟啊。”
裴珏尔:“嗯。”
裴珏衣坐到弟弟身边:“我掐指一算,我们好久没拜会过街坊邻居了。”
裴珏尔擦着刀,拆穿道:“我们从来没拜访过街坊邻居。”
“哦…”裴珏衣说,“那从今天培养这个优良的风气吧。”
“你怕不是会吓死人。”
裴珏衣一击不成,再度出招:“我们多了一门表亲,你开不开心?”
“我们幼年失怙,乞讨为生,连双亲也不曾见过,哪里来的表亲。”
“我找的。”
裴珏尔准备收刀的动作一顿,问:“说吧,你又捅了什么娄子?”
裴珏衣哼哼唧唧道:“娄子…哥哥做的事情…能算捅娄子吗…”
裴珏尔手腕一翻,刀锋迎着光,闪过一道寒芒,正刺进裴珏衣眼中。裴珏衣仰头躲过,委屈巴巴地抱怨起弟大不中留之类的话语,又被弟弟一声冷哼打断,不得已省过掠过,极简地把事情来去说了一番,并绝口不提自己又双叒叕一次在弟弟不在时假扮弟弟的事。
裴珏尔毕竟和哥哥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和裴珏衣是最亲密的人,出生至今二十余年相处,更是连裴珏衣掉一根头发,都知道这根头发是因为思虑什么事情愁断的,怎么可能被裴珏衣轻易瞒过?
裴珏尔听完前因后果,沉静地“嗯”了一声,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穿了我那件云纹压暗金的衣服?”
“没有。”裴珏衣矢口否认,“我穿的那件间绣水纹的。”
裴珏尔眉头一挑:“哦?”
裴珏衣被弟弟诓了一把,正中陷阱,顿时漏气:“我就是看它好看…”还想垂死挣扎挽救一下。
裴珏尔道:“我有个问题。”
“你问。”
“你我身份相当,身高相仿,容貌相同。”裴珏尔问:“所以假扮我到底能让你获得什么快-感?”
裴珏衣认真道:“每次扮成你,就想到自己拥有一个天下第一好的哥哥,想想真是幸福死了。”
裴珏尔:“…”
裴珏尔:“我错了,即便你我再相似,智商总也是不同的。弱智儿童想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心情,我会努力体谅的。”
“弟,你变了。”
平光巷多是普通人家住宅,地价便宜,这也是当初囊中羞涩的裴珏衣看中这一处的原因。
既然都是普通人家,那么能让裴珏衣起走访心思的必定少之又少,事实上,有且仅有一户而已。
那户人家只住了一个年轻人,姓利名攸行,在澶州州府当捕头。
裴珏尔问:“我记得你同他关系挺好,为什么不自己去?”
裴珏衣道:“那都是过去了…他大概不愿意看见我这张脸,我是要求人的,不是要给人添堵的。”
裴珏尔简直理不通逻辑:“我难道不和你长着一张脸?”
“对哦。”裴珏衣恍然大悟,悲愤道:“弟,你真让哥失望。”
裴珏尔:“???怪我???”
裴珏尔道:“你既然那么喜欢扮作我,就装了我去。”
“不成。”裴珏衣否决道:“他认得出来。”
“裴大爷何苦求人,何况利攸行不过一个捕头,户籍一事也不归他管,直接找州牧不是容易许多?”
裴珏衣嘟嘟哝哝也不知说些什么,但大意还是不愿仗势欺人一类的,似乎是铁了心要磨得弟弟去跑一趟腿。
裴珏尔断决道:“我去找州牧。”
裴珏衣道:“后门要悄悄地开,明目张胆地目无法纪,这样不好。”
“他认得出来,你又担心什么?”裴珏尔毫不留情道:“既然今日这样迂回婉转,委曲求全,为何当初要万事做绝?”
裴珏衣哑口无言。
裴珏尔说:“江湖有言‘杀人人杀,剑王剑下亡’,可见万事但凡做到了绝巅,总有反噬的一日,何苦?”
“辨璞玉过后,你我势必不能在澶州久留;转朱阁三年一试,想必你也不再参考,还有年余时间,该做什么,想做什么,都要抓紧去做。”
裴珏尔说着,叹了一口气:“那时你明明很开心…即便是…”即便是什么,后面却不是裴珏尔不再说了,而是裴珏衣在长久的沉默后,转身离去。
裴珏尔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慢慢地,自言自语地,把话说完:“即便是虚假的欢愉,又为什么要清醒?”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第53章 绿色真的半点也不能给人带来乐趣,真的
观颐
裴珏尔一边把兄长的变装行为批成毫无意义,一边当着兄长的面,从他衣箱里翻出一件山青的衣袍。
“看什么?”他还对裴珏衣说,“我且试试,利攸行能不能认得出来你。”
裴珏衣看着弟弟换上衣服,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青衫潇洒许多。”
“我只觉得神智丧失许多。”裴珏尔站在镜前整理衣襟:“为什么都是绿的。”裴珏衣满箱绿衣,裴珏尔好容易才找到这一件绿得不那么打眼的。
“你不懂。”裴珏衣深沉道,“绿色,使人快乐。”
衙门的制服是藏青色,年轻人穿不显老,中年人穿不太嫩,是个稳重又百搭的颜色;纹饰中规中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
但就是有人,明明同穿一身普通制服,却横看竖看都比其他人俊朗了不止一星半点。
“真是后生可畏啊。”利攸行上任的那天,他的师父是这么对他说的。
两鬓已然斑白的老捕头为年轻有为的徒弟抚平衣角:“为师当年穿上这身衣服时,才过而立,已经被夸赞年少有为了;不想吾徒却比为师还早上近十年。”
“别说,小伙儿还真俊。”老捕头笑呵呵道,“为师连引以为傲的帅气都输了,不愧是我老邢头的徒弟呐,青出于蓝,青出于蓝。”
利攸行:“…”
“小子诶!”老捕头搭上小捕头的肩膀,宽厚而布满老茧的大掌在年轻人还显稚嫩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三下,“好好干!”
利攸行腰背挺直,不见一丝动摇:“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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