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扶住他:“有话慢慢说——你先坐下。”
越别枝没有坐下,他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人的手指是不太容易长肉的,越别枝愈发消瘦,如今,抓住我的那十指仿如枯柴,连指尖都显着惊人的死白。触目惊心。
越别枝死死地抓着我:“你在骗我吗?你为什么骗我?你说会照顾好我的——我不能被爱吗?你为什么骗我?”他语气激动,说话也有些颠倒,显然是冷静不下了。
我抱住越别枝,拍拍他的背,哄道:“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爱你的人有很多啊,会有很多的。”
越别枝推开我:“里面有你吗?”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当然有。”
“骗子。”越别枝冷冷地看着我,他甩开我的手,用力之大甚至连他自己的手也被甩撞上桌角,那片惨白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出青紫,“你骗我。”
我辩解没有,越别枝却不再听了。他看着我,用那双我喜欢得不得了的灰眼睛看着我:“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要骗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收养我?”
越别枝站起来,一步一步,十分艰难地走出去。他的脊背一直是挺直的,像漫天风雪中孤独的标杆,立在天地之间,来也一身,去也一身,风吹雪过,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越别枝回过头看我,他的身后有雪粒吹起,岁末天寒,他的语气却比雪更寒:“羔羊尚知跪乳,你却要我弑恩。楼岚起,你把我当做什么?”
第40章 我有旧友丧似汝,而今坟草三丈五
观颐
越别枝不愿见我了。他躲着我,我也不强求,槁余庄就这么大地方,只要他不出庄园,一切好说;而他不出庄园,我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我去找了原汀,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要同他说那些?”
原汀还是老话:“岚起,你被迷了眼睛了。”
我反问他:“那又如何呢?”
我活得快乐吗?一点也不。从不快乐吗?不。至少我当凡人时,是十分快乐的。四万年前是,四万年后也是。原汀说我被凡间的镜花水月迷了眼,他哪里知道,是我自己蒙住了眼睛。
原汀问我:“你不是来求死的吗?又为什么怕他知道?”
“四万五千年。”我说,“四万五千年了,原汀。做人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快想不起来了。我不过想要做一个人。”
原汀叹气:“何必呢?明粢不会在意越别枝的生平如何的。”
我回:“明粢不在意,越别枝在意;云中君不在意,楼岚起在意。即便我死后,明粢归位,总还有惊鹊,他会记得,他曾有一世,有过这样一个家。”
原汀还是那句:“何必呢?”
我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作为一个凡人死去吗?”不等原汀回答,我自己接道:“落叶归根。我也希望这一生,终止在楼岚起,而不是云中君。”
“你回去吧。”我对原汀说:“回天上去,不要再掺合我的事了。再过不久,你就能来给我上坟了。”
原汀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其实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惊鹊好了很多,大约快要醒了。”
我点点头:“知道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原汀来时孤身一人,去时也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必收拾,什么也不必带,若非我留了他一顿饭,方才说完话的他就能走。
原汀看着我,他看了很久,我想这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便没有开口催促。
原汀说起了无关的话题:“神也是有寿命的。”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就自己说下去:“或者百年,或者千年,或者万年,即便与天同寿,用也有烟消云散那天。”
“而你是凡人。”原汀说:“凡人成神,寿命更要短上许多。神与仙身死,神识回归天道;而你不融于天道,则会魂飞魄散。”
我“哦”了一声,道:“那也没什么…然后呢?”
“你是可以被杀死的。”原汀抓住我的肩膀,“只要被上神杀死,你就可以重入轮回。岚起,岚起,我不想看你魂飞魄散。”
原汀叫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他好像很难过,他对我说:“我想再见到你。”
我把原汀的手拨下去:“所以你才要看我去死吗?原汀,再入轮回,我会是林岚起、高岚起、白岚起——你再也见不到楼岚起了。”
原汀怔愣,半晌茫然道:“我也不想的…”
我若有所思,问他:“我的寿命,有定数吧?我活不长了对不对?”原汀是司籍官,他要看到这些易如反掌。
“是。”原汀的声音又轻又慢,“它突然浮现出来的——它原本不在那里,那里是空白的,它突然出现了。”连语序也颠三倒四了。
“还有多久?”我问。
“一百年。”
一百年对于原汀这样的天生神君,不过弹指一刹,但对我这个凡籍神君来说,已经是一生之久了,何况天上人间还有时差,算下来,是好几辈子了。
“太长了。”我说。
原汀摇头:“太短了。”
换我叹气了:“多说何益呢?回去吧。”
原汀没有走,仍依依不舍地问我:“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吧。”说完,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上坟时候给我带点芙蓉泣。”
原汀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几番踟蹰。我冲他挥一挥手:“走吧。这回是永别了。”
第41章 只是近黄昏
观颐
送别了原汀,我又是孤身一人了。越别枝躲着我,惊鹊还未醒,庄里仆人都被遣散,裴氏兄弟也早被请了出去。我走在庄里,第一次发觉庄园可以这么安静。
直到裴珏衣出现在我面前。
裴珏衣道:“裴某扣门久不应,擅自进来了。”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加之这几日灾并灾,事叠事,闹得我无心挂念前事,我对裴珏衣倒没先前那么大意见了:“有事?”
裴珏衣倒也是个利落人,张口就问:“二公子毒患未愈吧?”
我冷哼一声:“你知道些什么?”
裴珏衣说了句绕口的话:“裴某能说什么,要取决于楼公子知道了什么。”
“故弄玄虚。”我说,“你什么意思?”
裴珏衣道:“二公子年纪尚小,受不住毒害,裴某此来是想帮救二公子一把。”
我质疑道:“醉倒春并非无解?”
“看来楼公子是知道了。”裴珏衣说,“醉倒春无解,延命却是有法的。再问楼公子一句,知道醉倒春诱引否?”
我摇头:“不知。”
“那么,二公子交予裴某,是最合适不过了。”裴珏衣一手垂在身侧,抚摸着腰间的扇坠——这么大冷的天气,他还腰别折扇,我先前看过的是一把绘墨竹的,不知是否是从前那把。
裴珏衣话里话外,对醉倒春知之甚详,我家的事想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一始对他的提防果然没有错。然而冥冥中我又隐约觉得,投毒一事不是他兄弟所为,裴氏兄弟大可以图财或其他什么,我不认为他们会做出谋命的勾当。
这么想着,我就问了一句:“是你下的毒?”
裴珏衣捏了捏扇坠:“裴某否认了,楼公子就信吗?”
“信吧。”我说,“原也不认为是你。”
“得楼公子信任,裴某真是受宠若惊。”裴珏衣道,“那么楼公子可否将二公子交予裴某?”
我不太愿意:“我不疑你投毒,也不信你好心。”
裴珏衣放开手中扇坠,抚掌而叹:“真叫人伤心。裴某不过看二公子有缘,楼公子不如再考虑考虑。”
我“嗯”了一声,敷衍道:“好。”
裴珏衣不依不饶,追加道:“楼公子切莫敷衍裴某,要知道,公子时间不多了。”公子二字被特意加重了语气,裴珏衣对着我叫出这两个字,却又仿佛不是在叫我。
我心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裴珏衣告辞道:“时间不等人,裴某先行一步了。”
裴珏衣反复强调时间,我竟升起一股没由来的心慌,返身匆匆往庄内走,走到最后,已经忍不住跑起来了。
可是人又怎么快得过时间呢?
日落实在是太快了。我与裴珏衣交谈时,夕阳还挂在天际;从庄门口到住院这一段路的功夫,已经只剩几率落日余晖。然后就该是天黑,月出。
夕照是金红色的,映得雪也红,血更红。
明岳站在雪地里,就在我曾为越别枝斩下“泰阳”一臂的空院里,他站在那里,对我说:“好久不见,楼岚起。”
他的手上还握着剑,随着这句故人重逢的问候,他松开了手,被剑身穿透胸膛的人踉跄着退了几步,颓然倒在地上。
越别枝看着我,对我说了三个字。
楼岚起。
他最后叫了我一声:“楼岚起。”
第42章 之所以日更是怕这段剧情卡久了被打,并不是变勤奋了嘿嘿嘿
观颐
“你还好吗?”明岳问我。
越别枝倒在雪地里。他穿着我送他的狐裘,我突然想起我同他说过的,我没有很多时间等他长胖一点,却原来,先一步没了时间的人是他。
“来叙叙旧吧。”明岳对我说,“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我低声道:“问题有很多,想杀的人却只有一个。”
明岳笑起来:“那就来吧。”他一字一顿地叫我:“主、人、家。”
我“呵”了一声,道:“是我瞎了眼,是我引狼入室。我只问你,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
“主人家哪里都好。”明岳道,“不过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我详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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