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与群星 (pomodo)

　　林埃利摇头：“没用，我叔叔那一辈人有他们的价值观，总觉得舰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卷进派别斗争里。现在我做的这些事，在他看来就是排除异己，再解释他也不会接受。越多说，反倒越麻烦。”
　　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绛红色的果汁在杯中轻轻摇晃了几下。莱奥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这个林越炎简直是老糊涂，在舰队干了一辈子，怎么还能误会埃利呢？
　　莱奥转念又想到，连家人都能误会他，舰队里的其他人只怕更不会理解了，这感觉一定不好受。
　　“他们最后会明白的。”莱奥脑子一热，断然说道。伊尔德和林埃利都有点吃惊地望着他。“等到他们看见结果，就会知道自己当初错怪了你。”
　　

　　☆、09 晴天霹雳

　　第三舰队的指挥官毕方退役了，接替她的人是年轻的杜兰中将。七位指挥官里，年纪最大的博扬娜·彼得罗娃还照常在任，这更加应证了人们私下里的猜测——第三舰队的人员变动不是常规更替，而是林埃利主导的“清洗”。
　　一时间，就连平时完全不关注舰队的人也知道，上任一年多的林将军雷厉风行，把第三舰队的指挥官连同大半舰长全换成了自己的人。
　　“你的心上人可真行，”卡西娅说，“那个杜兰是他前些年在第二舰队的下属。哪怕是技术岗位也少有跨舰队调动的，更别提指挥系统的人了。”
　　“他有他的道理。”莱奥只能这么说。
　　卡西娅侧过头看着莱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他这是在排除异己。”卡西娅顿了顿，又说：“排除异己也没什么错，只不过我还以为他会是例外呢。”
　　他确实是例外，这些事不是他的本意，莱奥想。但他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学校库布斯队的选拔赛已经结束了，迈伦和莱奥都顺利入选。一时间突击手的位置人满为患，适应性最强、基本功最好的迈伦只好改打自由人。几次训练下来，他对莱奥的水平赞不绝口：“我认识的非职业选手里，你是最好的，没有之一。你一直都在训练吧？”
　　“对。我每周用两个半天跟着阿特拉斯的团队训练。”
　　迈伦吃惊：“就是那个阿特拉斯？列尔星辰队的阿特拉斯？”
　　莱奥笑笑：“对，他还没去列尔星辰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难怪啊！”
　　莱奥说：“我一度特别想打职业联赛。列尔区五支队，我先后在其中四家试训过，可还是不行。现在已经认命了。”
　　迈伦信心满满地说：“没关系，三年时间，够我们拿个高校联赛冠军了。我看各个位置还挺均衡。今年安森一大的校队进联盟打职业联赛了，这对我们绝对是好消息，少了这么个强敌，只要我们加油干……”
　　跟他们一起从训练场出来的是两个上大三的狙击手，其中一个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浸水的草地上，一边喋喋不休地聊她的姐姐。“……我姐后来再也没去过他家，那个男人的自我感觉好过头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他在舰队里换过至少两次岗位，后来那个部门主管据说是林将军的女友。”
　　这话让莱奥听见，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扭头就问：“什么部门主管？什么部门？”
　　她被问得有点懵：“第二舰队的审计部。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姐没提过。这事真假还两说呢，那个男人十句话里有九句是编来的。”
　　可莱奥没法把这个消息抛在脑后。他一路都在查第二舰队的审计部——从林埃利当上第二舰队的指挥官开始，一直到现在，审计部的负责人都是个叫阿妮卡·鲁伊斯的女人。会是她吗？
　　马斯队长在旁边说：“到了。一会儿去米娅外婆那儿，换衣服什么的要抓紧时间。半小时之内吧！”
　　“啊？”莱奥晕头转向地问。
　　“到家了！下车！”
　　莱奥浑浑噩噩下了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公开的信息就只有这些，他得想办法查查这个阿妮卡的老底。
　　伊尔德迎面过来，问了句什么。马斯队长和他简单交谈，然后又扭头叮嘱莱奥：“半小时以后出发，留神看着时间！”
　　“好。”
　　莱奥回到自己房间，站在衣柜前发愣。他对林埃利的私生活一无所知，怎么就敢一厢情愿地认为林埃利单身？
　　而且竟然是女友。永远没有机会了。
　　莱奥抽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夸张的衣服换上，再把已经留到肩膀处的卷发束在脑后。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去米娅外婆家的路上，莱奥用他能装出来的最正常的语气问伊尔德：“你认识阿妮卡·鲁伊斯吗？”
　　伊尔德毫不在意地回答：“见过，但不熟。埃利打算让她当舰队的首席财务官。”
　　“她是林将军的老战友？”
　　“算不上吧，我隐约记得她不是舰队出来的人。”
　　马斯队长在旁边补了一句：“阿妮卡·鲁伊斯以前给伊扎图拉财团工作，后来才跟着林将军。”
　　“这样啊……”莱奥喃喃地说。
　　伊尔德有点诧异地问莱奥：“她怎么了？”
　　莱奥连忙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我们好像很少跟伊扎图拉那边来往？”
　　伊尔德说：“这些年是没什么交集了，他们一直躲着我们，大概是不想得罪默曼那边。十几年前我因为图南岛的地产跟普扬·伊扎图拉打过交道，他倒是个讲道理的人。”
　　“啊，就是卡西娅的父亲！她是我在学校的朋友。”莱奥说。
　　伊尔德说：“跟你同龄？我怎么记得他的孩子跟我差不多大。”
　　马斯队长在旁边说：“不是那对双胞胎。卡西娅是普扬·伊扎图拉跟第二任妻子的孩子。这孩子刚满16岁，之前上过舰队学校，因为身体原因没去成指挥学院。”
　　莱奥想，伊尔德很少在这些事上留心，但以马斯队长消息灵通的程度，也许会知道林埃利跟阿妮卡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题是，他不敢问啊！
　　他们说话间到了米娅的外婆家，刚下车，米娅就欢呼着扑过来：“莱奥叔叔！”她的模样像极了父亲伊安，一头深棕色的头发打着卷，性格却完全是母亲乔北河的翻版，活泼好动，特别招人喜欢。
　　几个人进了屋，见过米娅的外婆，然后听米娅喋喋不休地讲了一整晚圣劳伦的事。
　　“我可真的管不动她了。”乔海石叹气。老人家退役前是第二舰队的动力单元总工程师，子女都在舰队服役。马斯队长刚跟着米娅出去看外边的花圃，只有莱奥和伊尔德还坐在客厅跟乔海石交谈。他们不止一次商量过把米娅接过来，现在这事真正提上了日程。
　　伊尔德说：“跟着我们也好，离圣劳伦近，平时有马斯队长接她上下学，放假了再送她回来。学校要是有什么事，我们随时跟您商量。”
　　“她也愿意缠着莱奥，”乔海石笑，“早两年我还没觉得吃力，如今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回去的路上，莱奥看着窗外，喃喃自语：“舰队那些人大多喜欢同类，是吧？米娅的父母也是在舰队里认识的……”
　　伊尔德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在学校听说阿妮卡是林将军的女友。”
　　伊尔德还没说话，马斯队长先摇头：“怎么可能，他们是直接上下级关系，这是舰队里明令禁止的。”
　　这倒是出乎意料，莱奥愣了半天，心底升起一线渺茫的希望：“可是……可是林将军跟舰队里所有人都是上下级关系啊，照这么说，他根本不可能和舰队的人在一起？”
　　马斯队长先跟伊尔德对视了片刻，然后答道：“理论上是吧。”
　　莱奥已经不敢再问下去了。
　　

　　☆、10 露陷

　　莱奥接连几天都心神不宁。他装出正常的样子上学、参加库布斯训练、吃饭、睡觉，可最后发现，伪装也相当消耗精力。
　　到目前为止，林埃利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如果有一天知道了呢？明确拒绝？不回应、假装不知道？后一种可能是最好的结果。莱奥根本不敢假定会有“热情回应”这种可能性。泰迪和卡西娅都给他泼过冷水了，他们说的没错，于情于理，林埃利都没道理会喜欢他，更没道理冒着众人侧目的风险跟他在一起。莱奥甚至觉得，哪怕林埃利不回应也没关系，只要不拒绝就好。
　　但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明确地知道林埃利喜欢别人是另一回事。
　　不是都说他是独身主义者吗？
　　这天晚饭后，莱奥跟着伊尔德进了他的办公室。投影还亮着，一个界面是缓缓旋转的安森地图，另一个界面显示出一张相当复杂的结构图，人名、机构名和说明密密麻麻地重叠在一起。伊尔德坐到窗子一侧的沙发上，莱奥也走过去一头栽倒。
　　“怎么了？”伊尔德的目光从投影移转向他。
　　“困。”
　　“回去睡啊。”
　　“不。”莱奥挪了一下，头靠在伊尔德的膝盖上，闭上眼睛。
　　很久没在伊尔德办公室里休息了。小时候，他经常赖在这儿，伊尔德忙着处理各种事情，甚至在见客人，他都不管不顾。时间长了伊尔德也习以为常，不再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