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与群星 (pomodo)

　　“那是人们瞎说吧？”最后连泰迪都来问他，“你和你哥没有真的因为什么赌场吵架吧？”
　　莱奥哭笑不得：“哪来的赌场？我们家那些生意都是我在处理，他问都懒得问，怎么可能为这个吵架！”
　　“我想也不会。可他们传得有模有样……”
　　卡西娅知道这事以后很明智地说：“人们就喜欢听这些，这种小道消息永远有市场。别理他们，专心搞你的轨道项目！”
　　他的轨道项目也不算顺利。
　　“莱奥，坐！”他的论文指导老师说，“谈毕业设计之前我先要问一句，你有继续学业的打算吗？有没有考虑五年制学位或者研究院？”
　　“没有，”莱奥如实回答，“我要三年制学位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那么我们来面对第一个问题。你的选题有点庞大——《泛安森轨道项目的可行融资模式》，要把这个做成完整的毕业设计，你只花一年时间恐怕相当困难。”
　　“啊……”
　　“没关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问题。你们交上来的选题都太有野心了。”论文指导老师笑了笑。“我建议在现有的基础上做一点小改动，可以在已有的模式里只选一种作为讨论对象，缩小范围。”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可以用海神节假期仔细考虑，下一个学年开始前敲定就好。假期也随时可以联系我！”
　　“好，谢谢您！”
　　“第二个问题，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关注这件事，不止是为了完成毕业设计？”
　　莱奥说：“没错，我很想促成这个项目。运输业协会那边已经努力了很多年，我跟他们谈过以后，觉得确实可以做点事情。毕竟从轨道项目里受益的是安森最需要帮助的那些人——”
　　“我完全同意，”论文指导老师点头，“现在最主要的障碍是什么？”
　　莱奥答道：“最麻烦的肯定是用地问题，之前都是卡在这儿。技术问题也有一大堆，牡丹区货港一带还有相当比例的实轨，这跟虚拟轨道的衔接成本非常惊人。另外，既然是遍及安森的轨道，就需要一套全局性的通行权优先级标准，还得兼容原有的区域快轨系统。运输业协会倒是很愿意把这套标准做出来，资金、协调工作都不在话下，但这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连可以参考的东西都没有。”
　　莱奥把这话说给伊尔德听的时候，伊尔德告诉他：“舰队有一套完整的战时运输优先级方案，很像你要的东西。但这个方案密级相当高，不可能拿出来给民用项目。你可以问问埃利！”
　　莱奥没有料到，问埃利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隔天是一个休息日，马斯队长送米娅回外婆家了，没了米娅的叽叽喳喳，一时间竟然有点冷清。到了晚餐时间，莱奥一个人在餐厅打游戏，等着伊尔德。
　　门开的时候，莱奥抱怨：“你有事就非得在饭前解决吗，我要饿死了！”
　　进来的却是林埃利。莱奥措手不及，除了请他坐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天没出门，穿得乱七八糟，头发也胡乱扎在头顶，他还是第一次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林埃利面前。莱奥又生气又窘迫，伊尔德怎么不早说呢？
　　四目相对，他觉得脸都在发烫。沉默了半分钟以后，莱奥突然想起轨道项目的事，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发问。
　　林埃利听他说完，立刻给出了肯定答复：“我们的战时运输优先级方案本质上就是一套全局性的通行权标准。不过这套方案涉密，要想拿给运输业协会做参考，只能避开具体内容，抽取方案的底层逻辑。会花点时间，但是可行。”
　　“太谢谢您了！他们想了那么多办法，怎么就都没往这个方向考虑！”
　　“说起来，运输优先级这些东西是我叔叔的本行。”林埃利说。他的语气多少有点苦涩。
　　莱奥很小心地问：“他跟您还是有分歧？这么长时间了……”
　　林埃利叹了口气，半天没说话。也许是为了转移话题，他看了眼莱奥面前一直开着的全息投影，问：“这是个游戏吗？”
　　莱奥回答：“对，一个策略游戏。半天没动，我这局已经没救了。”
　　林埃利向莱奥侧过身，仔细看了半分钟：“最后要计算资源数还是战舰数？”
　　“呃，资源。”
　　“那就还有救，至少不会垫底，”他非常确定地说，“放在紫色扇区的防御舰群没用，应该调去进攻舰群，再把剩余的小型战舰分散到阿塔尔点上，现在1号手里的那一片都能拿回来。终局会以两个点的优势超过1号，但追不上3号了。”
　　“……什么叫阿塔尔点？”
　　林埃利没有回答，而是稍稍俯身，伸出手开始替他操作。
　　莱奥仍然坐在原地。太近了，尤其是手臂，离他只有几厘米远。好像带着一点松针的气味，莱奥不知不觉做了几次深呼吸。
　　“有意思，拟真度还挺高。坐标系是预设的？不能改吗？”
　　莱奥半天没有回过神，他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我不知道……应该不能吧。改了会怎么样？”
　　他答道：“不会怎么样，是为了防止对手预知你的视角，然后推测出下一步行动。属于不得不防备的超低概率事件。”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划过莱奥残存的舰群，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笑了笑又说：“以前伊安用这个整过我。我们上模拟器的时候，一般都有几套用惯了的基础参数，结果他竟然猜出我在用哪组，然后一路布好圈套等着我往里跳。”
　　莱奥喃喃地答道：“时间造就的默契。”
　　“对，难度相当于凭空预测出我要说的话，而且接连预测对了好几句。”
　　林埃利很快操作完毕，靠回他的餐椅上：“这样就好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伊尔德进了餐厅，一路抱怨：“真是见了鬼，媒体顾问又要辞职。五年不到，换了三拨人！卢博夫刚才拦住我就是说这个，他劝了好几天也没用。”
　　莱奥关掉投影——那两个对手永远不会知道刚刚在跟谁对局。
　　林埃利问：“为什么辞职？”
　　“她说这份工作要求的投入度过高，侵占了太多个人时间。她不想把工作和生活完全搅在一起，”伊尔德坐下来，“这可好了，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请谁！怎么就这么难呢？”
　　莱奥完全听不进这些。刚才他离林埃利只有几厘米远，媒体顾问辞职有什么要紧？哪怕全安森的人一起辞职，他也顾不上了。
　　

　　☆、17 醉酒

　　过完海神节，新的一年转瞬即至。莱奥在列尔商学院的第三年也是最后一年开始了。返校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运输业协会的开年酒会。这场酒会相当重要，一个原因当然是他一直在努力促成的泛安森轨道项目，另一个原因则是林埃利。
　　那天晚上，莱奥借着三分酒意，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埃利，你来了！”
　　埃利，这两个音节听起来如此悦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先看莱奥再看莱奥手里的酒杯：“你喝了多少？”
　　“你”，不再是“您”了。
　　莱奥开心地笑着，漫不经心地回答：“几杯吧。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遇上你叔叔，简单问候了一下，可他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唉……”埃利脸上是一副了然的表情，“跟我来。”
　　运输业协会的主席正在恭维林越炎：“您的教育太成功了，安歌年纪轻轻就是实验室的核心专家，埃利更不用说——”他转头正好看见埃利，做了个非常夸张的动作，张开双臂迎上来。埃利笑着和他拥抱。
　　林越炎毫不客气地说：“我可教不了他。他干的那些事也不是我教出来的。”
　　埃利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一句辩解都没有。莱奥气极，脱口而出：“您也在舰队，他做了什么您都看在眼里，有哪件是为了他自己？”
　　林越炎看着莱奥的眼神混杂着厌烦和不屑：“别评价你不懂的东西。”
　　“我在舰队学校只待了一年，可我知道几支各自为战的舰队没法保护安森。如果埃利不动手把所有力量都拧到一起，外敌来袭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应对？恕我直言，您坚持的那套价值观只是孩子气的理想主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话太过分了，越界、目无尊长、连起码的礼貌都不顾，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说出口。但今天他喝醉了，喝醉的人有说真话的特权，不是吗？
　　林越炎的怒气又添了一层：“你在这儿跟我提价值观？舰队、法律、人命都是你们手里的玩物！没了你们这些人，安森才有安宁日子过。143爆炸案那四个死刑犯你忘得够快啊！”
　　埃利挡在他们中间，面朝林越炎，想要阻止这场争执：“——您别冲着他来！143年他才两岁，那些事跟他没关系！”
　　“埃利，你别管。”莱奥绕过埃利直视林越炎。尽管脚步已经有点飘，但这一刻他的脑子异常清醒。林越炎发怒了，他却只感觉到冰冷的悲哀，就像每次为伊尔德辩护时那样。
　　又是那四个死刑犯，同样的攻击莱奥从小听到大。他像无望的西西弗斯，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的辩词：“那时候议会确实已经通过了废除死刑的法案，希梅娜女王也签了字，这都没错，但新法案的生效时间是144年第1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伊尔德宣布安森进入紧急状态没有任何问题。召回已经签字但还没生效的法案再搁置一年，也是他的权力。在法律层面上，伊尔德没有做错任何事。您可以在道德层面质疑他的决定，可您别忘了他是个人，不是一架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