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龙感怀 (冒雪行疆)

“敬——龙——王——”
“如。”
黑龙闭目双手擎息，头顶金云忽聚如金色巨莲，一瓣应声坠落，跌入他手中，便如烁金流淌。
“敬——灵——”
“敬——天——地——”
黑龙于水族颂唱中，渐渐立于万丈波涛之上。金色莲瓣不断坠落，黑龙手中龙息如波涛流转，龙息丰盈后，他对水妖道：“诺。”
水族唱诵戛然而止。他再睁开双眼，便是狐二曾见过的冷漠金眸，龙息焕赤由内而发，燃燃金光透过他身上的多棱晶甲，仿佛他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正统艳阳。
头顶漫漫耀云，脚下滚滚怒涛，中间立着他无法言说的心上人。
这世间再无他物了。
“晤，请龙门启。”
黑龙擎息按在万丈波涛之上，金色妖力如瀑而下，波涛化作三重鳞次陡崖，他着戎装立于最顶峰，脚下海浪如若启灵，发出阵阵嘶吼。
“汝等自斟。”
云中惊雷四起，平常多良顺的水中妖物，一拥而上，逆海流向黑龙而去。有妖半途跌落，运气好的被人扶住，仍可继续向前，运气不好的，便被海上鸟分食了去。
“二哥，你让青雀姐姐说句话啊。”狐七小声道。
狐二轻抚他后颈，并未出声。龙门三重，过了第一重修为大增；过了第二重，可立地化形；过了第三重，除了第一位，其余皆可称为龙，封海称王，成水族顶尖战力，若继承了神煞海，便是龙王之首，也有开龙门资格。
若第一重都过不去，怕没葬身于此，也活不长远。
黑龙不断引金莲之力倾注于龙门之上，整个人如火球熊熊燃烧着，有一部分妖族退出了龙门之争，也有些拔尖人物越过了第一重，向着第二重迈进。
“领头那个是龙宫里的芸歆姐姐。”狐七卷起毛爪，高声道：“加油啊！”
狐二转目瞧了眼曾与黑龙谈及婚嫁的蛟龙，又看向别处。争过二重门的妖族仍是不少，放眼望去，并未见到什么显眼走兽，狐二忽然有些忧心，略沉了沉气，专心去看黑龙。
二重门后，莲瓣下落频率降了下来，水族上行愈艰，黑龙擎息向上，又将那金莲撕下几块，助力一群水妖登顶化形。早化形的蛟龙几人并未作停留，逆着水流继续向上，巨浪冲刷下，冲劲缓了许多。
“还差一点了！”狐七又大喊。
那并非一点。狐二皱眉望去，二重门也不过只行了小半距离，如何看都不觉乐观。空中金莲似要散去，黑龙伸双臂再引金光，对他们道：“汝等再起。”
“敬——天——地——”
三重龙门皆热闹非凡，多数妖怪得偿所愿，欣喜异常，也有少数水族于龙门下掩面哭泣。越来越多的水族从龙门退下，在龙门底昂头看着攀爬三重门的菁英妖怪。
“芸歆姐姐能成功么？”狐七小声问。
“且看龙王如何处置。”
两个时辰须臾而过，黑龙频繁引金光，天空金莲色泽渐薄，双轮烈日露出个大概轮廓。
“太阳来了。”狐七扯过狐二袖子，将自己盖上些许。
最前面的几个人已抵达峰顶附近，但那遥遥水障，如若透明结界盖顶，无论如何也突破不得。狐二聚目一观，名唤芸歆的独角蛟龙口中溢血，也再难向前半步，她身后跟着零散几位水族，在重重灭顶重压之下，已是顶不住了。
金眸黑龙皱眉四顾，疑有焦急，他低喝一声，当空化了曜黑元身，金眸辉辉，直冲莲座当中。狐二暗暗压住把手，紧张不已。
“龙王呢？”狐七问。
狐二答话之心也无，如今此刻，黑龙便是要奋力一搏了。
他消失了片刻，复又带着一身金色妖力从天而降，如雷霆万钧的浓墨闪电撞于龙门峰顶之上。金色妖力从海面而起，三重立涯在妖力冲刷下发出痛苦嘶吼，一重门上的妖怪被直接送上了二重门，芸歆等人却仍未能再近一步。
“想来今次不会有人成龙了。”青雀轻叹一声。
如青雀所言，芸歆等人又尝试了几次，对黑龙垂首行礼，停在峰顶不再向前。
“关龙门。”
黑龙长吟呼啸，震耳欲聋，于神煞海上方回荡不息。几日不散的金云渐渐弱于日光，金莲碎片如水晶雨闪烁剥落，海中妖族纷纷昂头接了，海域中一时间也分不清人形多些还是妖形多些。黑龙化了元身在低空盘旋，似乎垂首在妖兽中寻找着什么。
“喔，”狐七边鼓掌边感叹，“龙王英姿怎一句赞叹了得！二哥，你快看他脊背，巍峨如山！”
狐二敷衍点头，心如沉石——
他的伴生兽呢？






第38章 归谷中（一）
双月朦胧挂于天际，龙王戎甲未退，撑膝坐于珊瑚树下。众妖谢礼散去后，黑龙便一直坐在这，狐二坐在他近旁，久久无言。
“不若……再开一次龙门？”狐二对黑龙道。
“这几百年的功德已被我散尽了，金莲再聚少说也要百年时间。”
“没关系，”狐二松了口气对他道，“不过百年而已。我陪着你多攒些功德，兴许几十年便能再开龙门，他就出现了。”
黑龙侧头望过，剑眉微微聚起，眼角低垂着：“若我是没有伴生兽的龙，要怎么办？”
“怎会如此……”狐二看他失落未减，又道，“便是如此，也无需忧虑。我曾在凤族那讨得封印之术，将烈日封在云雾山脉之中，兴许也是另种办法。”
“若那方法可行，你断不会入海寻我。”
狐二敲了敲他肩头晶甲，对他道：“你对我倒是极为了解。”
“他可是对我不满，所以未曾来闯龙门？”
“你与他未曾谋面，何来不满？”狐二柔声劝解，“总归会有别的办法，你别埋怨自己的好。”
黑龙双手交叉搁在膝上，低头无言。
“你看，水妖化形者无数，将来都是数得上的战力。”
“走兽和鸟族排兵我也有了大概想法，我们与父辈已是不同了。”
“开了龙门，你便算名正言顺的龙王，办法总还是有的。”
狐二勉强寻了几个好处说给他听，越说越惦记那未出现的伴生兽，自己都觉得丧气极了。面前黑龙丝毫未动，狐二仰天长叹，推了推他肩膀：“不如……我请你去我房中坐坐？”
“好。”黑龙马上抬起了头。
狐二未想他答得如此爽快，一时看着他愣住了。
“若不方便……”
“方便。”狐二即刻答。
早知如此会令他开颜，便是如何尴尬，也应在他落座九尾湾时，就带他来。
已是夜中，狐二与黑龙从巨石后悄然入谷，刚进谷中，便嗅到丝丝酒香，听得人语笑声。狐二向凉亭望了一望，狐七身旁坐着位俊俏少年，下颌尖尖，脖颈修长，两人正对面而饮。那少年见到狐二与黑龙，放下手中酒杯，讶异道：“王？”
“绿芜。”
“我在此庆贺绿芜成年……”狐七转头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问，“你们……回房休息么？”
狐七这七个字，除了那个语气词，都透着一种诡异的亲密。狐二心中有鬼兼无语问苍天，拉住黑龙欲走，却被他拉住了。
“小七匀我一杯可否？”
狐七尾巴僵硬片刻，摇得更欢：“当、当然！”
狐二与黑龙坐在狐七与绿芜对面，狐七拿过粗瓷酒壶，给黑龙倒了一杯，捧着递过：“黑龙王今日好不威风，夸赞之声定然许多，我这里只道一声，辛苦了。”
“多谢小七。”黑龙双手接了，拢在手中。
“什么酒？”狐二瞟了黑龙一眼，插话问。
“五哥从西面带回来的，”狐七也为他斟了一杯，“酣鹿陈酿哦。”
“我还以为早被他喝光了。”狐二接过杯子点头笑笑。
“他说是酣鹿私藏，因他远亲累二哥白去云雾山脉一趟，忍痛吐出来的。”
“那便是给我的。”狐二将手搭在画着鹿角的酒坛之上。
“二哥……”狐七撇嘴。
黑龙轻笑一声，拽了下狐二手臂。
“便是龙王说情，”狐二从乾坤袋里拿出个玉坛，对他道，“一人一半。”
狐七眼睛亮了亮：“二哥慷慨！”
清亮佳酿倾泻而下，狐七摇了摇坛子，对狐二道：“匀完啦！”
狐二于月下举杯，看着黑龙镀银铠甲，轻声道：“辛苦了。”
四人碰了个杯，狐二与黑龙拎起坛子向谷后走去，仙草又成熟一批，月光下散着幽幽草香。狐二随手摘了些许，速度编了条双角草龙。
“我道去你房中饮酒。”黑龙跟在他旁侧道，“怎不是你住所方向？”
“我那山洞太拿不出手，”狐二暗自捋了捋草龙薄尾，对他道，“一床一桌枯立着，白白浪费这琼浆玉液。”
“那去哪里？”
“谷后有棵老树，是个喝酒的好去处。”
几日未见，老树又结新果，不知狐墨那小子每日喝了多少。
“树未见过，果子也瞧着新奇。”黑龙仰头道。
“树是上古树种，妖界只此一棵，称为老树；果子挂霜便叫霜果，新生九尾落地后皆饮此物。”
黑龙奇道：“便如乳汁一般？”
“没得比较……”狐二回忆片刻，“我心中自然霜果更美味些。”
黑龙点头于树下细看，狐二随手摘了一颗，然后攥住他手腕，将他提到繁茂树顶。月上中天，九尾谷遍洒柔光，落叶与仙草若银灰路引，弯弯绕绕指向谷外海域。
“随便坐吧。”狐二对黑龙道。
“好。”黑龙坐定，笑问：“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