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龙感怀 (冒雪行疆)

“他却说与我情谊不变，”黑龙目光温和，不自觉笑了一下，“我那时正怨恨你将我生下来，听到那句话，又觉得对你只有感谢。这等心思通透之人，若不是父王你，我许永远碰不到了。此后我便瞒住这孩子存在，与他做对清白知己，只盼他妖寿绵长，早登仙途。”
黑龙对龙王深鞠一躬：“在这海中确实太孤独了，除了父王你，我竟找不到一个可说这些话之人。我既盼着您活到现在，又悔恨自己出生时耽搁了您，最恨的……那妖人将你与父亲拆散。”
龙王龙息燃燃，黑龙屈膝跪拜：“我明日便要开龙门了。待我迎回父亲骸骨，便送回您身旁，助您安息。有儿子命在，必圆您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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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二夜里抽空来海葵坡，黑龙穿了一身戎装，站在门口等他。他头戴焕白玉冠，身披黄褐晶甲，与坡下叠手而立，如胜仗归来的将军，说不出的英武贵气。
“可还行？”他笑问。
“便是他人口中龙王英姿。”狐二笑言，“我还想着来了帮你选选衣裳。”
“龙王戎装只这一身，”黑龙张开双臂，对他笑笑，“是玳瑁龟壳正心棱甲所制，硬度并不如龙鳞，只取个吉祥如意的兆头。”
“其上可有绿芜功劳？”
“他岁数还未够，”黑龙对他招招手，“你离我近些。”
狐二走到他近前，黑龙攥着他手摸了摸正心口的一块透黄硬甲，“这片棱甲，已有五千年了。”
他手温热有力，狐二心猿意马，故作好奇地点点头：“海中妖兽寿命如此绵长。”
黑龙沉声笑了，护心甲也跟着起伏：“你如此说，便是对这铠甲并无兴趣。”
狐二将他手攥住，头抵在他披着晶甲的肩头：“龙兄知我。”
隔着晶甲，狐二也感受到了黑龙的僵硬。他欲抬头，又被黑龙按住后颈，冰凉棱甲抵在狐二颌下，动也难动。
“这是何故？”
“我想请你进去坐坐。”黑龙手下略松了松，“又担心你见我不需选衣服，说完几句就要走了。”
“你这样压着我，我摇头也难。”狐二在他锦衣领侧轻叹一声，“再有，我本来也是要来你这里坐坐的。”
如若要害人命的棱甲终于撤走了，黑龙站直身体朗声道：“请。”
“谢黑龙王。”狐二忍笑同样还礼。
若有微光的走廊里，黑龙一直拉着狐二的手，他一身铠甲如半透水晶，走起路来却没得声响，仿佛那铠甲是件柔软常服一般。
“龙兄如此，让人以为你常穿这件衣服。”
“我与你说过，我小时候是条金叶子龙，常练如何无声走路。”
“很想看一看。”
“待有机会，将我元丹给狐兄一观。”
狐二偏头笑笑，抬眼便见到了龙王雕像手中的红灰元丹，那元丹在龙息中已燃掉小半，如月缺一角。
“令堂之事，龙兄已有决断？”
“我母后违背龙王婚约，已留不住这颗元丹。她决意重新修炼，我开龙门后将送她回陆上敛涩树林，她在那里遇见我父王，也该从那里重新开始。”
“你与令堂误会可解除了？”
黑龙转头看他，郑重点头：“自然。”
狐二心中有一种异样失落，被黑龙按在他椅子上时，也未缓解。他盯着黑龙猛瞧，也未看出什么破绽来，一切如常，他在云雾山脉中的幻觉终究只是他的妄想。这世上哪有什么尽善尽美，竭力维持便是了。
“狐兄？”黑龙蹲在他身前，略担忧地问。
狐二伸手将他拉起，对他笑道：“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好。”黑龙点了点头。
狐二将护喉法器递给黑龙，对他道：“逆鳞不能还你，这个你拿去做个替代品，总不要让你喉下嫩肉熟了的好。”
黑龙接过东西反复看了几次，低头细细摸了摸上面祥云纹路。狐二歪头欲见他神态，却不防他忽然抬起了头：双唇红润，眼中似有水光，该是极为感动了。
不知下次该送点什么好……若有了冬季，将尾巴砍了一条与他做个围脖……
“狐兄送我多次，我却没什么送给你。”黑龙说完，懊恼抿唇。
狐二心中所存的油滑词汇怕是这从未出门的痴龙听都未听过，他干笑两声，对黑龙道：“不是什么重贵之物，龙兄收着便是。”
“我不仅收了，还另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我无需客气。”
黑龙温声道：“明日龙门散了后，你也来找我吧。”
“自然，”狐二对他笑道，“山海同盟还需补上神将血契。”
“和他无关，只是我自己所求。不止明日，若得闲，我盼着每日都见狐兄。”
狐二心中甜蜜非常，忙对他点点头：“我尽量，若来不得，也告诉你。”
“如此，明日龙门我便安心了。”
“明日龙门我也在，你且安心。”狐二在他覆甲手背上拍了拍。


作者有话要说：
黑龙：有份大礼，敢收么？





第37章 开龙门（二）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金云比往日更浓厚了些，通体若巨型黄水晶叠磨数层，中心隐约发黑。狐二带着狐七从九尾湾向东，去龙门正面一观。两人路过常走的海边，瞧着海水后缩了几丈，立起个城墙高度的水门，水门隐隐泛着金色，一些身量微小的鱼虾在水门周围攀爬跳跃，大多数爬不到顶端，但仍乐此不疲。
“不若我帮他们个小忙，我轻轻一跳便上去了。”狐七饶有兴致地说。
“将个动物扔到空中并没什么，若是他人成妖修仙之路，你可帮不得。”
“哦……”狐七歪头问，“可我元丹在二哥那里，不也是你在帮我？”
“我只是弥补之前过错，元丹还你之后，你还是自己修炼。”
“二哥，你和龙王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吧？”
狐二对他点点头。他今日清晨才归，黑龙和他讲了讲开龙门事宜，又邀他看了几幅人间字画，两人话题不断，狐二虽想一直和他呆下去，却也希望他开龙门前休息片刻，最后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若今晚见面，除了见他伴生兽，还要将自己喜欢的那幅字画再看几遍的好。
两人又走了几刻，便到了众人观礼之地。开龙门本极为壮观，神煞海与黎明山相接一线皆能窥得一二，有些妖力微弱的妖怪不会专程赶来观礼地，只站在临水悬崖上看龙门奇景，妖力稍强的妖怪便在滩涂上凌空寻个位置，大家层层叠叠依次落座，犹如坐在缓坡上一般。久而久之，这片地方便成了观礼地，龙门百年难得开一次，能来这里观礼，也算能力象征了。
临水滩涂，海风响耳，狐二与狐七来得并不晚，但已有不少妖兽等候在此了。绿芜为他们留的位置非常好认，众人正中间，几只年幼的玳瑁龟将一张椅子团团围住，旁边站着灰衣的青雀使。
“绿芜人没在，办事却仍靠谱。”狐七点头称赞。
“他今日也跳龙门？”
“嗯，他与我说，成龙不敢想，能成年化形，替黑龙王写公函便好。”
这等书法志向，也只比成龙低了一丝而已。
狐二与狐七一路向上，路过走兽皆对他二人行礼，走到青雀身旁时，她也屈身施礼。
“二公子、七公子安。”
“青雀使好，”狐七对她打了个招呼，“快坐吧，那个椅子便是给你准备的。”
“那？”青雀瞧了眼狐二。
狐二将自己的椅子抖了出来，也对青雀使笑道：“请。”
青雀愣了片刻，笑容极甜：“多谢二公子。”
狐二带着狐七坐定，瞧了瞧脚下的神煞海。向来平静的神煞海涌动着诸多水族，从高处望去，分不清是各族妖首还是海面波浪。海中水族皆静默等待着，只听得空中若乌云般的鸟群盘旋之声。
“怎的这许多飞鸟？”狐二问青雀。
“说来惭愧，”青雀轻声道，“这场水族成年盛宴，也是我鸟族饕餮一餐之地。若有妖从龙门跌落，或防守不及，便是鸟族晋升之机了。”
龙王辛苦，却要为他人做嫁衣，无怪龙王与阮伯父关系平平。狐二心中一念而过，对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家主人已经吩咐过了，今次龙门开过第二道，鸟族便会散去，绝不会节外生枝。”
“阮伯父可再归？”
“未曾，”青雀摇头，“我家小主人杳无音讯，家中姑姑也出去寻了。”
“待我明日与龙王相商。”
“如此，青雀先谢过了。”
狐二又等了片刻，金云色泽越来越深，海上波涛渐起，如风雨欲来之相。
“一会儿不是要下雨吧？”狐七回头担忧道。
“这种天气，下雨便是好事了。”狐二对他道。
平静海面忽起千尺波涛，云中隆隆作响，黑龙穿着一身戎装，立于波涛之上。
“来了来了。”狐七紧紧按住狐二袖口，“黑龙王怎么跳上去的？我怎么没看见啊？他穿的是什么衣服？会不会普通了些？”
狐二忽然觉得，自己昨天该带狐七入海，由他自己问问黑龙，他单在一旁看黑龙便够了。狐七抻脖子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狐二姜色外袍，狐疑道：“今日……”
狐二敲了他毛头一下，嗔道：“就你脑子灵活。”
“二哥说的对，”狐七吐舌点头，“世上颜色就那么几种，赤橙黄绿青蓝紫，或深或浅，或偏冷或偏暖，撞上太容易了。”
狐二按了按他毛头，丝毫不想听他说这些欲盖弥彰的细节。水中妖兽见龙王现身，于神煞海中喏喏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