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也跟着直起身,不避不让的抬头,抿着嘴,气鼓鼓地瞪着他。
“你肯定看得见我!”
陆钺没有回应苏昀,眼底染了些笑意,他扫了一眼餐厅,仍只用眼角余光望着苏昀。
被无视的苏昀气到发笑,他踮起脚尖,想抓住陆钺的衣领,却又不敢真的揪起来。
“你还装着看不见我的模样!”
“……你!你再装作看不见我的模样,我就要亲你了!”
说着,苏昀心一横,把不值钱的面子全部都抛到了一旁。
他又垫高了几分脚尖,赴死般紧闭着眼,揪起陆钺的衣领,用力地重重亲了一下陆钺的唇。
然后松开手,一个转头就跑出了西餐厅。
亲完就跑,十分刺激。
陆钺还没来得及抓住苏昀亲回去,就见脸烧得红通通的小月老,脚下生风似地绕过餐车。
再身形灵活地躲过多名端着餐盘的服务生,一口作气冲出了大门口。
陆晟有些发怔地坐下,唇上残留的热度没有冷却,反而更加猛烈地灼烧了起来。
……小月老这算是变相地向他承认,他也喜欢他了吗?
服务员陆陆续续地上着菜,他却维持着发怔的姿势,没有变化。
滚烫的浓汤冷却,小羊排上流淌着的肥美汁水凝固,陆钺也没有再举起刀叉。
他难得的心神不稳,焦躁不安。
可是苏昀隐着身跑出去,他再贸然追上,就相当于是变相地承认了他自己的身份。
借着上厕所的空档,陆钺重新换回了陆司长的身份,寻到正好休息的秦无缘。
秦无缘见到他很是愕然,还有点莫名的心虚。
“司长,按照您的安排,我在这里等着崔晴岚,可是您怎么也在这里……”
陆钺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究竟和小昀说了什么?”
秦无缘不敢看陆钺,他紧皱着眉,试图寻出个委婉的说辞。
“……司长,苏昀不小心和陆晟牵上了红线,而且……而且他似乎对陆晟有意,我不好阻拦。”
通过秦无缘同情的眼神,陆钺再次领悟到‘自己绿自己’的微妙心境。
“嗯,所以你要求他解开红线吗?”
“是的,不过后来他告诉我,他和陆晟之间有姻缘花的羁绊在,红线应当是无法解开了,而且陆晟应该是某位天庭下凡的小仙。”
“……小昀知道陆晟的身份了?”
“他没有和我说,但我看他的模样,感觉他心中应该已经有正确的人选了。”
陆钺脑袋里混沌了片刻,随后又很快恢复了往日镇定的清明。
小月老大抵是真的猜到他就是陆监司了,但应该还不知道他就是陆司长。
“我明白了,你在这里继续等着崔晴岚,小昀年纪小,灵术造诣尚浅,你记得保护好他,不要让他受到一分伤害。”
他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记住,一根头发也不能掉。”
秦无缘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便苏昀心中另有他人,司长也还是默默关心着苏昀。
他安慰道,“好的,您不用太过伤心,姻缘花……说不定也是不准的。”
秦无缘却没料到,这句话一出,陆钺神色居然冷淡了几分。
“怎么不准?姻缘花是唯一能预测神仙姻缘的灵物,它一定是准的。”
秦无缘一头雾水,揣测不明白上司的心思。
“……”
如果准的话,司长和苏昀不就完全不可能在一起了吗?
秦无缘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疑惑地目送着陆司长冷冰冰地拂袖,瞬移离开。
*
苏昀刚冲出门外,扶着墙喘气时,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崔晴岚。
只不过这次,崔晴岚没有再穿着那双能将地板踩得震天响的恨天高,而是换上了普通寻常的平底鞋。
她眼里布满了血丝,面色憔悴,仿佛失眠了一夜,连带着走路的步伐都有些不稳。
脸上画的妆也不如往日精致,只简单地上了个底妆和涂抹了暗色调的口红。
真正吸引苏昀目光的却是一柄熟悉的短刀。
那柄雕刻着白蛇的短刀。
短刀上白蛇仍在缓慢移动着,它嘶嘶地吐着鲜红蛇信,漂亮的翡翠色蛇瞳幽幽地盯着苏昀。
苏昀面色凝重,有种那条白蛇真的活过来,正在阴冷地算计着自己的错觉。
其他人是看不见那柄匕首的,崔晴岚直接干脆地将它插在腰间挎着的小包里。
她向里大步走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人般,视线在店里来回逡巡着。
苏昀没有再隐身,现出了身形,与崔晴岚对视上。
奇怪的是,她身边匆匆路过的几位服务员仿佛都看不到她,反而是离她最远的秦无缘朝她走了过来。
“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崔晴岚淡淡地移开视线,没有搭理苏昀,她边继续寻找着陆晟,边对秦无缘说道。
“有。”
秦无缘却没有带她走到预订好的位置,而是引领着她走进了一处他所开辟的‘不存在’的地方。
那处地方凡人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也无法听到里面的对话。
是监罚司在人间执行任务时独有的灵术。
苏昀不请自来地在崔晴岚对面坐下,她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自顾自地低头翻阅着菜单。
没有多余的寒暄,苏昀单刀直入地说道。
“你包里有一柄刻着白蛇的短刀。”
崔晴岚翻着菜刀的手一顿,她缓缓抬头,眯眼问道。
“你能看到?”
苏昀严肃地说道。
“那是不干净的东西,是谁交给你的?”
崔晴岚嗤笑一声,她又低下头去,从喉间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来。
“与你无干。”
短刀上的白蛇蜷缩起身体,闪着幽绿色光芒的蛇瞳又暗下一重。
它仍在紧紧盯着苏昀。
苏昀知道自己头上还牢牢地扣着一口好大的‘负心人’黑锅,崔晴岚怕是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真相。
他低下头,绞尽脑汁地想着温柔迷惑的措辞。
相对无言地沉默了许久,崔晴岚忽然合上了菜单,漠然地开口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看到那柄刀,但即便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不会相信的。”
“公司资金链断裂的时候,有名自称‘司命’的疯子拿着一张彩票找上我,告诉我,只要用三十年寿命,就能换得我父母晚年健康长寿与一张能够兑奖一个亿的彩票。”
“我本不该相信,但我还是信了,因为他所说的‘命运’,的的确确就在下一刻发生了。”
“就像童话里永远也无法挣脱的毒咒一般。”
仿佛是在冷眼旁观着别人的事情般,她用毫不在乎的语气,冷漠地自嘲道。
“但我这个不在乎性命的疯子,也无所谓他要夺去我多少年性命。”
她话音刚落,白蛇就暴怒地睁开浑圆的蛇瞳,阴狠地直视着崔晴岚。
它扭动着身躯,从刀柄上钻出来,直接扑向毫无防备的她。
同时,伴随着白蛇的出现,血光蓦然一闪,铺天盖地的雪白色长绫齐齐向苏昀席卷而来。
苏昀立刻伏低身子,从灵袋里抽出陆司长赠予他的那柄钝剑,努力挥剑斩断想将他缠成茧的长绫。
不同于游乐园的突发情况,在司长所开辟的特殊空间里,他不用顾忌其他人的情况,也不用束手束脚地使用那些生疏的灵术。
漫天的长绫在空中飞舞着,像葬礼上纷飞的燃尽灰烬,骤然间又化为锐利长枪,朝着苏昀的心脏射来。
长枪分裂成数道影子,从四面八方射来,真假难辨。
白蛇攻势过猛,苏昀举着剑,也只能勉强挥开长枪,手臂不可避免地被划开一道狭长的血口。
朦胧血色中,苏昀隐约可见那条白蛇变成人形,他像随意揉捏着布偶一般,掐着崔晴岚的脖子。
又拖着崔晴岚往苏昀那边走去。
郁宴舔了添嘴角边溅到的血迹,轻声笑道。
“这把剑,是姓陆那人赠予给你的吗?”
“看来,你应当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苏昀咬着唇,没有分心理会手臂上淌着血的伤,仍用力地握着剑,思考着救下崔晴岚的对策。
话音刚落,原本被封闭的空间蓦地破碎开来,郁宴转眼望去,只看见一披着监罚司黑衣的人漠然地站在他的面前。
郁宴瞳孔蓦地一缩——
纵是那人覆着另外一副不起眼的面具,微调了声线,换了另外一身黑衣。
他也能够准确的一眼认出那人来。
郁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空无一人的皇宫中。
他孤独地坐在王位上,麾下的所有大将都早已被那人漠然地斩杀,没有实力的小妖则逃出了皇宫。
那人提着剑,从大敞着的宫门里缓缓步进宫中。
剑上攀附着的血珠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在白骨铸成的地板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来。
所穿的纹金线黑袍却没有染上任何一滴血迹。
他举起长剑,轻声说道——
“只剩下你了,郁宴。”
如今,那人则微咪着眼,他缓缓拔出身后的长剑,长剑出鞘时清亮龙吟响彻天空,被他斩于剑下的魂魄凝聚成一条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