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有望说完,祁三郎也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问:“方才那小娘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陈姐儿吗?她是周小娘子的表妹,跟我是朋友。”祁有望说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三哥,你……”
祁三郎冷着一张脸:“担心你们走得太近,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故有此一问罢了。”
“我们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往来,怎会坏了名声?”
祁三郎没打算继续跟她掰扯下去,起身准备离去,祁有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来打听陈见娇的事情,也没理他。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常常来寻你玩?”
“算不上经常,周家的茶叶就在边上,一般周小娘子过来的时候,她便会在。”祁有望说完,眼睛忽然一亮,卷起账本就往外跑。
她真是傻了,自己一个人为了琢磨记账方式而弄得两眼昏花,眼下不正好有个可以教她如何造账簿的好老师嘛,她何必舍近求远呢!
祁有望跑去跑找周纾,只是周纾有些忙,除了李员外之外,还有别的茶商对周家的春茶也十分感兴趣,便定了日子到这儿来视察,周纾正忙着招呼他们。
好在有许多事情李管事可以代办,周纾将众多茶商交给李管事招呼后,终于得以缓一口气。只是还未歇下,便看见祁有望蹦蹦跳跳地跑来了。
“小娘子,你教我造账簿可好?”祁有望向来都不知道委婉为何物,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周纾微微一笑,拒绝道:“不好。”
祁有望似乎并不愿意相信周纾会拒绝她,她追问:“为何不好?”
周纾好笑道:“祁家难道无人可以帮祁四郎造账簿?”
“我要是事事都交予旁人办,当个甩手掌柜,哪天我将全部身家都赔进去了怕是也不清楚呢!”她又问,“我不懂造账簿,心里唯一能想得到的就数小娘子了。小娘子为何不肯教我?”
周纾嗔道:“少戴高帽,我近来事务繁忙,还真的无暇教你造账簿。”
祁有望看了一眼外头那些茶商,心里有底了,她也不再纠缠,而是道:“小娘子今年的春茶看来卖得很好。”
茶亭茶山的春茶在李员外的推动下,在信州城的春茶市确实获得了不小的口碑。
然而周纾的脸上并无喜意,周家的春茶能获得如此口碑的也只有茶亭茶山的春茶,别的茶园所产春茶皆是与往年一样,只有中小茶商贪图便宜才买。
故而将别的茶园的春茶都卖完,也不过是填平了这三年来投入到新茶园的账目罢了,只有茶亭茶山的春茶能为周家带来一丝利润。
周纾不会为这一点利润而沾沾自喜,她要考虑的是更加长远的事情。
“茶亭茶山的春茶卖得好,但是别的春茶照眼下的卖出去的数量来看,来年还是会有不少需要低价处理的旧茶。”
低价处理掉去年的旧茶也可以为周家获得一小部分利润,只是对周家茶叶的口碑却始终无法得到提升,若非必然,周纾实在是不想这么做。
祁有望道:“小娘子知道屠户是如何卖猪肉的吗?”
周纾好奇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又有什么奇妙的想法。
“猪身上的肉按照区域来分有十一种,什么猪颈肉、里脊肉、五花肉、前后腿肉……还有猪下水等。一般百姓最爱吃五花肉,卖也是卖得最快的,卖到最后,总是会剩一些零碎的料,如猪下水等。所以为了提高效率和尽量将一只猪都卖完,屠户们往往会捆绑消费。也就是买一斤五花肉会搭配一些猪下水……”
周纾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卖茶亭茶山的春茶时,混杂着别处的春茶卖出去?”
祁有望道:“极品茶与普通茶混在一起卖只会拉低极品茶的档次,怎能混在一起卖呢?”
周纾不过是想看看祁有望是否是那种投机取巧之人,看来是她多虑了,这可是一位尝出茶叶味道不对都要维权半天的耿直主儿。
“我的意思是,你给茶亭茶山的春茶起一条名字,再将别的茶园所产的春茶另外起一条名字,凡是买别的春茶数十斤,便买茶亭茶山的春茶时,便可优惠些。”祁有望想起后世的那些营销手段,觉得用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妥的。
“若我是茶商,我要面向的客人肯定不只有权贵、富户,还有许多普通老百姓也需要吃茶的,买了那些普通春茶,并不会影响我的买卖,我反而还能用低一些的价格买进极品春茶,何乐而不为呢?”
周纾认真地思索这个办法的可实施性,实际上以前的她也考虑过这种方法,只是周家的茶叶并无特别的卖点,所以这种想法只能搁置下来。
如今茶亭茶山的茶叶便是卖点,她确实可以利用茶亭茶山的春茶,带动别的春茶的销量。
“看来是我眼拙了,竟不知祁四郎原来做买卖也是一把好手。”周纾笑盈盈地说道,夸奖祁有望也是真心实意的。
祁有望借坡下驴:“小娘子,我给你提了个好主意,你能不能教我造账簿?”
周纾笑骂:“你倒是一点都不肯吃亏。行吧,若我不教你,倒显得我薄情寡义了。只是眼下我确实没时间,不若改日得了空,我再教你。”
祁有望也不急于这一时,高兴道:“一言为定!”
——
周纾与周员外经过一番商讨,认为给茶亭茶山的茶叶另起一条名字是很不错的选择。
因为茶亭茶山的茶与信州普通的茶叶有着很显著的区别,可以说是一种新创制的茶叶,若想要让人熟记这种茶,必须要起一条朗朗上口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
思来想去,父女俩最终定下了茶园所在的楮亭乡为名的“楮亭茶”,并用以区分别的茶园的茶叶。
经过周家的包装,“楮亭茶”渐渐地在信州传出名声来,连喝惯了各种名茶的祁忱都偶尔会与友人提及这茶。
祁忱在刚回来的时候跟一开始的祁二郎一样,瞧不上周家的茶叶,直到他在方氏那儿闲坐时喝了一口后,才改变他的想法。
在他看来,“楮亭茶”的制茶方式确实不如大多数名茶,但是“楮亭茶”之所以能引起他的注意,是他发现这茶中并无添加任何香料,可是喝起来却颇为提神醒脑,夜里困乏时喝上一些,能让他专注地看书看到三更。
他已经年过半百了,精力和精神都早已不如青壮年的时候,而“楮亭茶”恰恰能让他回忆起年轻时候的活力模样。即使他面上从不夸奖这茶,可每日却都会喝上一盏。
祁二郎知道了他的喜好,“楮亭茶”便成为了祁家常备的茶叶之一,周员外因为多了祁家这笔稳定的买卖而高兴不已,每逢祁有望到周家串门,他招呼起来都热情一些。
陈自在将周员外的态度看在眼里,越发肯定他的姑父肯定在算计什么。
他寻思能让人这般算计的怕也只有周纾的亲事了,可以祁家四郎君的身份,只有周纾嫁入祁家的份,那周家的家业……
陈自在不太确定周员外要如何处理周家的家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周纾带出去的嫁妆必定十分丰厚。
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周纾应允教祁有望造账簿的事情一直到了六月下旬才得以兑现。
这时候百姓交完了秋税,周家的采茶工作也已经进入到了采摘夏茶的阶段。
可夏茶苦涩味较重,味道并不是很讨喜,故而夏茶的市场并不如春茶,采摘夏茶的工作也不如春茶多,周纾便多花了些时间在琢磨如何提高夏茶的口感以及销量上。
她时常在制茶的工坊里钻研能让夏茶的味道也变好的制茶方法,有时候一琢磨就是一整日。
六月下旬的时候,信州早已经进入了多雨的时节,常常上午天气晴朗,而至晌午,风云突变,随即下起了大雨来。
若只是一般的阵雨,稍等一些时候便会停了雨,可周纾不巧,遇上了特别大的雨,连着下了一日也未见停歇。
尽管周家的马车有顶棚可以遮雨,只是这么大的雨,便是马都看不清楚路,车夫皆不敢冒雨赶车,怕路上翻了车,届时便不只是被雨水淋湿这么小的事了。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大雨也未见停歇,车夫看着周纾皱着眉头,也十分犯难:“小娘子,这雨若是再小一些,小的还敢赶路,可眼下这雨势,小的实在是不敢冒险。”
周纾也知道这么大雨赶车的危险,宽慰道:“天色将黑,雨这般大,行路确实不安全,这不是你的错,我并没有怪罪你,不必如此惴惴不安。”
朱珠似乎是纠结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道:“小娘子,天快黑了,茶园的茶棚也没有地方容身,不如我们去借宿吧!”
茶园是有地方容身的,可茶棚的环境并不好,而且周围住的都是些采茶寮户,她担心有人会趁着夜里对周纾图谋不轨。为此,她觉得还是到乡里较为富庶的村民家借宿比较妥当。
周纾的脑海中浮现了祁有望的身影,然而她实在是无法厚颜上去求收留。
所幸祁有望通过祁家仆役的口得知周家的马车还在茶园,便猜测周纾是否因为大雨无法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