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家庄到青阳镇有十几里路,牛车速度并不快,但比起她自己赶十多里路还是要快一些。葛三叔瞅着小姑娘抬起头时不时往前张望,随着时间流逝面无表情的脸上那焦灼之色越来越重,偏她自己未察觉。
思忖了下,葛老三抬起鞭子甩了下吆喝一声,牛顿时跑了起来,车颠簸得厉害但速度快了不少。
等到他们到了镇上,小姑娘最先跳下牛车,急急忙忙掏出三个铜钱递给葛老三。
葛老三看了她一眼,粗糙厚实的大手伸过来,抓了一个铜板把她手按下去:“快点走吧。”
转头就帮着去卸牛车上东西,周清梧愣了下,往前走了几步想把剩下的两文钱递过去却被忙着拿东西的男人们挤开,踌躇了几下她转身就往镇上的医馆跑。
周清梧和医馆的大夫是熟人了,因着平日里她时不时都会去山上挖些药材给医馆送过来。小姑娘不会说话,看着瘦弱可怜,但是每次送过来的药材整理得特别好,规格也很合适,以医馆的掌柜对她印象很好,还会有意加些钱。不过这安静内敛的丫头下次都会多带些药材,绝不轻易承别人情。
“哎,清梧来啦,这么急匆匆怎么了?”
周清梧顾不得喘匀气,快速比划着:掌柜,我找杜大夫,很着急。
她快速寻找着,却没看到杜仲的身影。
“是有人病重?”掌柜知道小姑娘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什么人让她这么着急。
周清梧蹙眉点头。
虽然好奇,但人命关天,掌柜立刻往后屋去把杜仲叫了出来。周清梧连忙迎上去,行了一礼。
“丫头,怎么了?”杜仲很喜欢这个孩子,声音温和道。
周清梧想着那个人的伤势,仔细描述给杜仲听。杜仲和她很熟悉,即使周清梧比划得有些快,他也大致看懂了。
“摔伤了脑袋,腰间还有道伤口,你在河里发现她的?”杜仲闻言皱起眉。
是,她很虚弱,一直昏迷不醒,呼吸也很微弱。
她脸色依旧沉静,但是那双大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急切,就怕自己耽误了一条命。
杜仲看得分明,没多问赶紧去拿药箱,按着周清梧描述的,把可能用上的药材都带着一些,又把银针带上,连声道:“丫头,我们走。”
带着杜大夫回到周家村已经是一个半时辰后了,村里人看着周清梧这个小哑巴领着杜大夫这么匆忙往她家赶都有些奇怪。
“村里谁病了?那小哑巴这么急去喊杜大夫?”
常氏听了脸色沉得厉害,阴阳怪气道:“她家里人都被她克完了,还有谁病了能把她急成这样?莫不是谁平日里烂好心和她走太近了,又被克了?”
出声的朱大娘听了神色尴尬,小声道:“你这话说的,要是给人听见了,可了不得。”
常氏呸得啐了一口唾沫:“我怕什么?那命贱的丫头就是个克星,这周家村还有人不知道?她克死爹娘,还……还克死我儿子和丈夫,我,我还说不得了!扫把星,灾星!”她说着几乎要哭出来,却又狰狞着脸色破口大骂。
附近听见的人没一个搭腔,都默默去做自己的事。平日里她也不是第一次说这难听话了,而且她也是可怜人,那哑巴的确是命硬,克死了不少人,他们也不好帮腔。
她嗓门大又无所顾忌,周清梧听到了她的叫骂,但内容没听清,不过她也不想知道,只是一口气跑进家打开门赶紧请杜仲进去。
一进门周清梧就紧张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最后大大松了口气。杜仲看见她这举动不由失笑却又有些感慨。这丫头,其实是很怕的,可是还是把人救了回来。
给床上的人检查了伤势,又仔细诊了脉。杜仲摇了摇头一脸惊叹:“奇迹啊,都这样了还能活着。还好丫头你早些把人带回来,不然再拖一时半会儿,神仙也难救。”
他迅速写了药方,从药箱里配了药递给周清梧。
“她失血过多,头部重伤有瘀血,只是暂且不能用活血化瘀的药。我先给她补气血,等到伤势稳定了,再给她开活血化瘀的。你先把药煎了,我给她施针。”说完他有些犹豫,又低声道:“她这模样要想活命,我得给她用人参作药引,丫头你……”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假,可是人参对寻常人家都是珍贵之物,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曾吃过一支人参,价格可想而知。而这人可不是几片参片就能救得,周清梧已然拮据到饱腹都难,哪里能负担的起。
周清梧皱了下眉,但很快点了点头,看着杜仲惊讶的模样,周清梧并没瞒他:她身上有几两碎银子,可以支撑,救命要紧。
杜仲听罢松了口气,“那便好,我就开一支参,你去掌柜那里拿,我让他便宜一些。还有这些药,你再去抓四副,两碗煎作一碗给她喝。”
周清梧连连点头,杜仲给床上的人施完针背着药箱就离开了,在临走前他有些严肃地对周清梧道:“丫头,我知道你心善,不过这姑娘受的伤可不是一般的跌打损伤,而且看她模样也并非普通人,突然出现在这个小村子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你要多加小心,最好人醒了就让她尽快离开。”
周清梧自然知道他的好意,点了点头。杜仲没让她送,放不下屋里的病人周清梧的只能目送杜大夫离开,回屋看着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的人,周清梧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3章
原本今天的计划是没法做了,想到还被扔在河边的衣服,周清梧眉宇间有些沉闷,吐出一口气,转身去灶间看看她煎的药,等到给药好了再去拿回来吧。然后还要去抓药,给她买人参。
正当她扇着火时,敲门声传了过来,周清梧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来的是刘大婶。
婶婶,周清梧打了招呼。刘大婶神色焦急,往屋里张望着凑近道:“清梧丫头,听他们说看到你带着杜大夫急匆匆往家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清梧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她拉着刘大婶进了屋,随后把门关上。
屋里的药味很明显,再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刘大婶大吃一惊。
“清梧丫头?”
周清梧还是很信赖刘大婶,比划着就把事情经过和她说了,但是隐瞒了她受了刀伤的事。
刘大婶经常和周清梧交流,周清梧的手语也是最初她找人交给周清梧的,看明白她的意思后她皱了皱眉,看着周清梧怜惜道:“婶婶知道你心善,但是清梧丫头,你日子过得这么难,现下还要照顾这么一个重伤的人怎么熬下去?这医药费得多少啊?万一她要是不成了,你这……你说不定还要摊上事啊!”
刘大婶瞅了瞅床上的姑娘,额头缠了白布,脸色很是苍白,但是眉眼精致肌肤白皙细腻,生得就像画上的仙女似的,比大户人家小姐都好看,一看就不是她们这些庄稼人家的。
“清梧丫头,这姑娘看着非富即贵,身上没带些值钱的么?”
周清梧一愣盯着刘大婶,也没什么动作。刘大婶哎了一声道:“傻丫头你想什么呢,婶婶意思是,你救了她的命,又给她请大夫,她身上若有值钱物件,咱也不贪其他的,这请大夫抓药的钱,还有吃的,让她自个儿出天经地义。你这都揭不开锅了,又要照顾她,可不能傻乎乎替别人背一身债。”
刘大婶只是个妇道人家,她心地其实很好,也不是个见钱眼开,贪图小利的人。但是周清梧一贫如洗,救人费心费力也就不提,可不能让这傻姑娘饿着肚子还要掏钱给人治病。
周清梧自然知道,她很感激刘大婶,认真表示:您放心,我知道,没有用我的,她身上有银两。
刘大婶当下松了口气,只是妇人的心思压不住,她忍不住好奇道:“有多少银子,够不够?你莫要这么死板,要是有富余的用来改善下自己生活,你救了她,用一点没事的。”
周清梧伸手比划着:她有碎银子,有四五两,她伤得重,要好药材养,我不能乱动。我还有吃的,等她好些了,我可以去挖药材砍柴,饿不到。
刘大婶这几年很照应她,也很清楚周清梧的性子,虽然因为平日里孤僻冷漠,但骨子里纯善实诚得很,看她摆手说饿不着,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再次劝慰她:“不乱动,买些粗粮缓缓也是好的。还有丫头,她身上有银子的事可不要和其他人说,村里那些婆娘嘴巴碎的很,若要知道了,少不得编排,诋毁你。”
周清梧听罢,眉眼低垂着点了点头。村里那些人不待见她,她自然不会把这些事乱说,甚至对刘大婶都藏了一点。不是不信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人身上有多少银子越少人知晓越好。
本来她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救了人,可是因为急着找大夫已经瞒不住了。想到这,周清梧对着刘大婶打手势:婶婶不要和别人提我救了什么人。
见她指着床上的人摆手,刘大婶会意,这么一件事在村子里可是一桩谈资,她都能想象那些人谈论时的模样,于是连忙应下了。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撞见了杜仲他们已经知道周清梧家里有病人,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于是有人说远远瞥见过周清梧背了个什么东西,现下后知后觉应该是救了人。于是才一天过去,已经传了无数个版本,跟编话本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