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凡心没大仔细听他说了什么,先是注意力没能及时回归,再者十分惊讶于对方这段冗长的语句。默默掰着手指数了数,之前舒抑说过最长的句子好像也就十来个字?而这一段,起码上百字!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来是可以说出这么长的话的?”
舒抑耳力极好,已经把他这句听了去,反问道:“我何时说过不能说长句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舒公子别误会。”洛凡心仓皇解释,又很不好意思地问道,“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刚才没听清……”
舒抑叹了口气,果真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洛凡心也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霍潜是谁,犹有印象幼时的某个艳阳天里,那个和师父在树下对弈,唤自己“凡儿,到叔叔这儿来”的人。
霍家于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深恶痛绝,但霍潜不一样。他对这位离家多年、素有美名的英雄人物所知不多,但他相信师父交友的眼光。虽然后来的十几年里再也没见过,但师父却是极看重这位至交好友的。不曾想,一别经年,至交好友离去,师父却没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舒抑接着说道:“霍潜在自我放逐期间曾在这月老峰住过一阵,时常在这月桂树下饮酒练刀。这月桂树存活了几百年,长期受人祈愿便渐渐有了灵体,灵体还附着在树上时就对这练刀之人好奇倾心。后来树灵化成人形,就喜欢待在这树下看他练刀,听他讲自己的故事。霍潜也不介意她非为人类,倒是对她愿意聆听而心怀感激,一来二往成了朋友。”
洛凡心喜欢叹气,擅长叹气,有时叹气是觉得无奈,有时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便以此来表示应答,更多时候则是用来打趣伏笙的——甚至已经可以从中寻找到舒缓情绪的法门了。真真假假,叹过的一声声有时连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用意,就如此时的一声轻叹,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是在敷衍。
他也意识到这点了,便赶紧开口问道:“那霍叔……霍前辈死了之后就是孟月娘埋在这里的?”
舒抑:“嗯。他与那些门派高手对抗时像疯了一样,大概也是觉得独活无趣吧。孟月娘赶去救他时只来得及收回两魂,生魂已经被打散了,不知所踪。她将尸身带回了月老峰,想尽办法守了足有一年多,直到尸身开始溃烂再也留不住了才如梦初醒,将其埋在了月桂树下。”
洛凡心:“那她死前拍的那掌就是为了指引我们到这儿来?目的呢?”
舒抑:“她是想养刀灵。”
洛凡心:“什么意思?人的魂魄如何能养成刀灵?”
舒抑:“能,长河刀有灵,会和自己主人的魂魄互相感应的。孟月娘明白,一旦自己死了就不会再有人供养霍潜的两魂了,那这两魂的命运就只有一个。但若是把两魂封进刀里,和这把刀本身的刀灵合二为一,人虽不能再重生,好歹也不算真正的烟消云散。”
洛凡心愣了一会儿,说道:“原本她留着一口气或许还可以重入轮回,如今把自己的灵体都拍散了,值得么?”
“不值得,”舒抑目光闪烁,问道,“你想帮她?”
洛凡心不答反问:“只要封印进刀身就可以了么?”
舒抑点点头。
洛凡心笑了笑,话题一转:“舒公子怎会知道这么多?”
他可以理解一部分,以舒家的财力势力要调查霍潜的事情想必不难,但他连孟月娘的事甚至是她的想法和计划也能知道,还知道得这么详细,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舒抑淡淡道:“这棵树是她的原身,里面还有她残存的灵识。”
洛凡心记起了,以前师父确实讲过,有些修为高的人可以修一种窥探灵识记忆的功法。越是虚弱的人越容易被探到,就好像鬼魅更容易附身操控体虚病弱之人一样。这倒和自己修习的窥息术有共通之处,只不过窥息术只能窥测阴阳之息,不能窥测灵识记忆。
“这么说她其实早就想好了这条后路……”他喟叹道,“若是一开始就选择这条路,也不至于祸害了那么多的无辜人,更不会害了自己!”
舒抑:“对她来说这是下下策,自然是要以复原三魂为首,就算最后不能为霍潜移魂换壳,能送入轮回也好。因此她才想了这个以魂养魂的办法,将霍潜残存的魂魄养在了一盏灯里,企图利用别人的生魂来骗过其余两魂……”
“啊,灯!”洛凡心连忙跑进屋里找灯,拿到桌上那盏灯之后又噔噔噔跑了出来,因身体尚虚而气喘不已的模样倒比平时多了几分率真耿直。
舒抑微微扬了下嘴角,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说道:“三魂齐聚,魂魄短时间内以为自己是完整的,不会溃散,但过不了多久就会互相排斥并被其余两魂吞噬殆尽。如此一来,孟月娘就需要不断更换生魂,直到有一天她能找回霍潜自己的生魂为止。”
洛凡心:“可生魂散去,又要到哪里去寻找呢?或许早已不在人间了。”
舒抑望向他,一字一句道:“本不该,也不必如此执着。”
洛凡心无意识地重复了他的话:“本不该,也不必如此执着?本不该,也不必如此执着……”
不知怎的,明明是初次相见,这人的眼神总好似是相识已久的旧友,方才他说这句话时那种认真又郑重的表情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足以让洛凡心当即确定那不是自己的臆想,也不是梦里残念的倒影,更不是什么自作多情的误会——他这句话绝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他在暗示什么?他知道了什么?难道是自己一时虚弱而被他探到了记忆?
舒抑:“怎么了?”
洛凡心连忙回神,故作感慨道:“没事,只觉得她原也是痴心一片,徒生妄想罢了……”
舒抑:“你同情她?她差点杀了你。”
洛凡心笑笑:“她要的是生魂,不是我的性命。”
舒抑:“有何不同?作恶一分与十分,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罪过。”
洛凡心:“她只是想为心爱之人做点力所能及之事,并非是针对我,我能理解。”
舒抑哂笑一声:“若真是力所能及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就是力所不能及,伤人伤己……”
洛凡心揉了揉额角:“是,是,舒公子说得是……”
舒抑:“好在有人足够笨。”
洛凡心:“呃……这……”
舒抑:“你糊涂了。”
“舒公子,你……”洛凡心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评论自己,还特别执着于这么一件与他本人并无干系的事,讶异之余默默咽下了后面要说的话。
舒抑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轻声道:“抱歉。”
洛凡心:“没事,没什么大不了。舒公子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成全了公义;孟月娘也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成全了情义。各自求仁得仁,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评判对方是对是错。”
听了这话,舒抑不知为何又冒出了一股拗劲儿,问道:“就算她意不在杀你,最终的结果还是差点杀了你,你有理由反击报仇,为何要理解,为何要原谅?”
洛凡心不知该怎么解释,若是说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难免有些自命清高,他不屑于去标榜自己,只好东拼西凑地强行扯了个短故事:“城隍庙外有一个乞丐,突然有一天捡到了宝贝发了财,他换上了华衣锦帽,乘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地去了城隍庙,砸了供桌,打伤了几个曾经欺负过他的守庙人。他很高兴,觉得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终于也轮到他来欺负别人了。”
舒抑不解:“这是何意?”
洛凡心苦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也仍然是个‘乞丐’罢了。既然都是‘乞丐’,又何必非要去争论该不该‘乞讨’?就算某天我不再是‘乞丐’了,也不想去学做一个会欺负人的‘乞丐’。”
舒抑:“我不懂你说的话。”
洛凡心:“不必懂,随便说说的。舒公子或许听过我的名号,该知道我曾经为了救一个……”
舒抑:“为救一个北幽岛邪教的余孽,犯下众怒,连累了师门,最后被逐下了山。”
“嗯,”洛凡心笑了一下,“那是别人眼中的我,在我自己看来,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事,当时的立场与现在的孟月娘相比又有何不同?时间久了,大家都在淡忘这件事,但对我来说却什么都没变,我的立场没变,要救他的想法没变,为此而做的事也没变。”
舒抑:“所以,你还是那个‘乞丐’,是么?”
洛凡心:“嗯,正是。”
舒抑:“可你似乎并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你是,你不怕吗?”
“啊?这有什么好怕的?”洛凡心望向他,立马又被那张脸刺激到了,连忙转回了目光,“我不说别人会一直不知道吗?江湖上谁没听过我的恶名?与其改头换面躲躲藏藏,还不如大方承认,别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舒抑沉默了一瞬,又低沉着嗓音说道:“我不相信真有人能毫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洛凡心:“毫不在意当然是不可能,有一点在意吧,毕竟生而为人,身上总归要带些烟火气,总归要出没在别人的视线里。我只是已经认识到了,在意也没办法,悠悠众口,堵得了一个堵不了一群,倒不如不费那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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