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日光下,赵愁眠缓步而来,她今日换了身别致的素衣,虽寡淡,却另有一番韵味。
“姑娘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绮桑站直身子,将手里的木盒交给她:“这是万枯荣的药引。”
赵愁眠先是一愣,随后便露出喜意:“这么快就拿到了药引?”她将那木盖掀开一丝细缝,看清内里之物后便恍然道,“难怪我的解药始终差了些火候,竟是少了这个。”
绮桑道:“你回去后去一趟驿站,我房中的柜子里有个小竹筒,里头装着的就是药方。”
闻言,赵愁眠诧异道:“姑娘怎会有药方?之前为何没拿出来?”
绮桑便将那竹筒的来由与恭龄的谈话简要告知了她。
赵愁眠顿然道:“先生应是心中抱愧,所以才一早设了此计。”
绮桑沉默了一下,问道:“我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赵愁眠回道:“小庄主日夜奔波,已经快要赶回碧云山庄了,庄里收到消息也正在提前筹备人马。”
绮桑表示明白,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事情我都办妥了,那我现在能跟你一起走吗?”
赵愁眠思索道:“这……要不我先给小庄主写封书信,看她还有没有后续的安排?”
绮桑皱起眉头,不解:“她攻打紫金关不就是为了要把我换回去吗?既然我如今在渡海关能够来去自如,直接跟你回去也根本没人阻拦,那究竟是在顾虑什么呢?”
赵愁眠支吾一阵,叹息:“罢了,我跟姑娘你说实话罢,其实今早我已经接到小庄主的回信,”她说着,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绮桑,“小庄主的意思是,姑娘若真拿到了万枯荣的药方,姑且继续留在七星阁,可以替我们盯着孟青的动向,若有可疑之处,便可及时传信通知,小庄主那边也好调整对策。”
信纸整洁,字迹工整,依旧是越初寒亲笔所写。
看见那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不要将她带回盛安城,绮桑握着信纸的手指不由收紧了许多。
什么意思?又要让她做贼偷东西,现在还要让她当通风报信的眼线?
大半月不见面,越初寒搞什么?
绮桑控制不住情绪:“她攻城是真,救我是假,明白了。”
赵愁眠急忙道:“姑娘先别急着动怒,我相信小庄主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绮桑哂笑:“道理?她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孟青是因为想要对付她才处处跟我过不去,我招谁惹谁了!反正我在你们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没人真的关心我的死活,七星阁明明就有你们的卧底,为什么非要我留下?”
赵愁眠哑然片刻,为难道:“小庄主如何想的,愁眠也不知,我只负责传话罢了,姑娘……别生气。”
绮桑指着她手里的木盒,恨声道:“我为了拿到这玩意儿,我——”说到此处,她猛地一顿,扶额道,“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不想我回去就不回去,你走吧。”
赵愁眠将她拉住,有些情急:“姑娘千万别多心,你要是因此对小庄主生了嫌隙,来日小庄主若问起,我该如何作答?岂不是人人都会认为是我在中间作了乱?姑娘先冷静冷静。”
绮桑摇头:“我冷静不下来,我这会儿乱得很。”她抽回手,转身道,“你的话已经带到了,东西我也给你了,趁早回去把解药做出来才是要紧,我先走一步。”
轻柔的裙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少女果断离去,走得很坚决。
赵愁眠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也动身踏上了来时的方向。
轻车熟路地回到关城内,绮桑面无表情地直往自己房间冲,应是见她周身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素日里都会和她笑着打招呼的弟子和侍女们都识相地躲远了些。
脚步匆忙地回到房门口,绮桑心里堵得厉害,刚要一脚将那房门踹开,忽听长廊尽头的屋内突然传来一声物体碎裂之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绮桑没心思管闲事,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处,便见那木门也在此时被人推开,紧接着行出来几名侍女,其中一个手上还端着一只破碎的瓷碗。
跨进房门的腿不自觉往回一收,绮桑站在门口,待她们行过来后便拦截道:“发生什么了?”
有侍女战战兢兢回道:“方才奴婢们将新熬好的药送去了阁主房里,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竟把碗给摔了,汤药也洒了一地,可把奴婢们吓得不轻。”
绮桑观察了一下面前这几人,毫发无损的,又想到她们出来得这么快,应是没有受罚,便问道:“你们阁主没怪罪?”
提起这个,几名侍女都有些惊诧。
“不瞒姑娘,若是往常,阁主必定不会轻饶我们。”
“是呀,方才我魂都吓没了,可没料到阁主居然不曾动怒,只是吩咐我们将东西收拾好退下即可。”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我从没见过阁主那么温柔过。”
“可不是,太稀罕了!”
……
也就是清楚绮桑为人和善,所以她们才敢直言不讳,一个个讨论起来喋喋不休的,惊魂未定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绮桑双手环胸,挑眉道:“她会有这么通情达理?”
侍女们叽叽喳喳道:“要不姑娘去看看阁主?”
绮桑拒绝:“不了,我这会儿心情不好,省得见了她一言不合吵起来。”
侍女们嬉笑:“呀,姑娘也会生气的么?阁里的主子们数您脾气最好啦,谁那么不懂事惹您不高兴了?该打!”
“就是!姑娘尽管说出来,奴婢们替您罚她!”
“要不跟阁主告状去?姑娘与阁主情深似海,阁主定然会给姑娘讨回个公道来。”
绮桑听的太阳穴直跳:“你们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儿了……?”不过她倒是心情好了不少,故意沉脸道,“我可不是什么主子,还有,是不是跟你们阁主待久了都学着她那臭德行了,动不动就罚人告状的,不学好!”
侍女们哪会看不出来她是在作戏,便都哄笑道:“姑娘说得是,只不过姑娘已经和阁主成了亲,就是阁主夫人,怎么会不是主子呢?可别让阁主听见啦,不然要跟姑娘小器了。”
绮桑哭笑不得:“没见你们在她面前这么能说,去去去!都散了,重新取碗药过来。”
便见侍女们齐声应下,纷纷屈膝施礼道:“是,夫人。”说罢便一窝蜂乐不可支地跑了。
绮桑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有点想打人。
随后,她便转身朝那长廊深处行了过去。
木门推开,面色苍白的红衣美人正靠窗而立,听到响动便将身子侧了过来。
绮桑直直走到她面前,平静道:“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孟青打量她道:“什么事?”
绮桑开门见山道:“你从渡海关赶去流云关的那天,是不是本就真气不足?”
孟青瞧了瞧她,否认:“没有。”
绮桑立即道:“还骗我!恭龄都跟我说了!”
孟青似笑非笑:“他跟你说什么了?”
绮桑靠在窗柩,直视着她:“他说我在金刀峡坠崖后,是你费了所有真气把我救活的。”
孟青淡淡道:“这事我早就和你说过,怎么?”
绮桑冷了她一眼:“没怎么,就是那晚在盛安城你露出真面目后,我便觉得这事也是你骗我的谎言而已。”
孟青垂了垂眸,唇边有浅浅笑意:“也不是所有事都骗了你。”
所以当初原主坠崖后,孟青真的费了一身真气救她的命。
那日与卫离在崖边说起这事,卫离曾说她是被恭龄用回春术救活的,现在想来,他只是在七星阁见到过恭龄而已,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用了回春术,而真正救了她的人,其实是孟青。
“当时初到渡海关,在客栈的时候,你说你那时也才调养回来一半真气,”绮桑看着天花板,声音平淡,“所以后来赶去流云关时,你才会吃那么多护心丹,恭龄说过你身上还有旧伤,就是因为救我?”
孟青不语,只点了点头。
绮桑将视线移到她脸上,也未再开口言语。
难怪她会伤重至此,原来是因为很早之前就用了全部真气救她的命,这几个月过去,始终难以恢复到全盛时期,又遇上卫离突然将自己劫走以此威胁她,而真气不足要赶过去必然很是吃力,便只能依靠护心丹,恭龄先前说她吃了五颗,反噬极重,一年半载都疗养不好也就是这个原因。
绮桑默然许久,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费掉一身真气救我?”
海风吹的发丝凌乱,孟青抬手替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回道:“原本是打算让恭龄用回春术救你,可他彼时身体不太好,即便出手也没有把握,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另一个人以强盛真气替你续命,再辅以回春术的救治,如此才能令你活过来。”
绮桑道:“我不是问这个。”
孟青收回手:“那是什么?”
“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怎么会舍得耗费真气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