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桑有些拿捏不定。
蜡烛燃尽又换上新的,烛火更替间,丑时很快逼近。
已是夜深,楼中基本听不见什么声响,只有街市上偶尔传来巡视弟子的脚步声,但也很轻。
绮桑纠结无比,在房里挨了小半个时辰,仍是有点举棋不定。
要真是越初寒来救她的话,忍着不去岂不是白白错过了回去的机会?可要是孟青设计的圈套,她这一去又是在主动往坑里跳。
绮桑思前想后,眼见丑时就快要过了,情急之际不由将心一横,暗道试探又如何?孟青本就知道她迫不及待想离开,即便偷偷跑出去大不了再被她抓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思及此,她便立即将房里的烛火熄了,在黑暗中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出去。
避开巡视弟子,一路绕着明亮处潜行,她动作还算利落,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侧门,直到行进树林,她才终于无所顾忌地狂奔起来。
但那信上只说在密林会面,却并没说具体位置,绮桑本就分不清方向,生怕自己走远了碰不上头,也不敢跑远,只好找了棵大树蹲下静静等候。
人间六月,夜里也不那么冷了,只是海风异常猛烈,耳边呼啸个不停,听着些许不适。
估摸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身后传来一道落地声,绮桑一直密切关注着周遭动态,听到那声音便赶紧回头看去。
暗淡月色中,年轻女子步伐稳健,仪态端庄,鹅黄长裙随风而动,容颜一如初见那般娴静而又恬淡。
见得来人,绮桑有些诧异:“赵姑娘?”
赵愁眠冲她微微颔首:“是我,许久不见,姑娘可还安好?”
原本还以为是越初寒来了,没料到会是她,绮桑倒也不失望,还有些小欢喜:“我很好,是你叫人传信让我来这里的?”
赵愁眠点了点头,拉着她朝林深处行去,边道:“你们在流云关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小庄主多日前便传信到盛安城,叫我们留意着你们的动静,你们回到渡海关多久了?”
绮桑想了想:“也没多久,刚好五天。”
赵愁眠道:“七星阁消息封锁得很严,我们一直没打探到,白日里才有弟子寻得时机传了信出来,我便过来找你了。”
听她此言,绮桑问道:“给我送信的那个人,是庄里埋伏在七星阁的卧底吗?”
赵愁眠“嗯”了一声:“七星阁内部守卫森严,安插眼线难如登天,这些年来也只有他一个,不过暂时还不能透露给姑娘是谁,我也是因为小庄主带话的关系才刚刚得知,还请姑娘见谅。”
绮桑立即摆手道:“没事没事,你就是愿意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省得哪天说漏嘴,所以你找我是要做什么?”
便听赵愁眠回道:“小庄主有意攻下紫金关,以此要挟孟青将你放走,姑娘可能不知紫金关的情况,那地方靠着极北之地,与碧云山庄的地盘紧密相连,仅有一山之隔,算是个要地,若能攻城便会对西境造成很大损失,假若孟青不肯放了你,就只能割地,两相权宜下,她应该不会为了留住你而丢失城池。”
绮桑顿了顿:“既然是要地,那肯定会重兵把守,有那么容易攻破城门吗?”
赵愁眠道:“眼下孟青受了重伤,又滞留在渡海关,师映容也没走,她们没工夫赶过去支援,若是这两人此时身在上雍城,倒还真没什么胜算,如今城中无主,突遭夜袭,守卫必然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难以抵抗,攻城只是时间问题。”
绮桑了然:“那你找我是……”
赵愁眠回道:“攻城一事有必要提前告知姑娘,以免到时姑娘一头雾水,心中也好有个数,何况小庄主信上说,她还想请姑娘做件事,这事若成了,便能对东境更加有利。”
越初寒有事要交给她办?绮桑好奇:“什么事?”
赵愁眠道:“南地良田的毒我尝试多次无果,始终差了点东西,想来那万枯荣应是先生在世时重新调配过的,我医术勉强,对先生的毒有些一筹莫展,向小庄主禀明情况后,她的意思是先生虽然不在了,但定然会留下诸多药典,而七星阁也是惯常制毒的门派,他老人家留下的东西应该不会毁了去,若有机会,姑娘可以留心搜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医书拿给我。”
绮桑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道:“她……让我在七星阁偷书?”
赵愁眠笑了想:“怎会是偷,若姑娘真能寻到万枯荣的解毒之法,便是救了南地若干子民,乃是一件造福苍生的莫大功德。”
绮桑安静片刻,困惑道:“可你是药王身边的人,你跟了他那么多年,难道手上就没有几本他留下的书?”
赵愁眠摇了摇头:“有是有,还不少,可就是没有哪本记载过万枯荣的。”
绮桑沉默。
她今夜偷跑出来,其实大可以和赵愁眠直接回盛安城去,可赵愁眠显然没有要带她走的意思,反倒说越初寒想让她留在渡海关偷恭龄的医书,找一找万枯荣的解法,这就很令她意外了。
先不说为了救她决定攻打紫金关已经很叫人惊讶,只说偷书这事,根本不像是越初寒能提出来的建议。
她那人一向正直,行事讲究一个光明磊落,连和孟青对上时,在十拿九稳可以杀了她报仇的情况下,她还能秉持着正人君子的风骨要与她来日再决高低,怎么才半个月不见,她就突然变得要搞这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来?
攻城是双方正面交锋,也因孟青抢人在先,是为还击的对策罢了,而偷书却是暗地里使手段,越初寒素来不耻这些,她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绮桑心中生疑,问:“真的是我姐姐让你传话的?”
闻言,赵愁眠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姑娘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看看。”
绮桑接到手中扫了两眼,还真见到那信里的内容与赵愁眠的转述相差无几。
而越初寒的字迹她是很熟悉的,的确是她亲笔所写没错。
搞什么……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她的作风。
绮桑还是半信半疑:“她怎么会叫我去偷书呢……何况我现在都溜出来了,直接跟你回去也没人发觉,孟青没了我做人质,你们要攻下紫金关也就更方便,不必碍着我,至于要解毒,七星阁也有咱们的卧底,让他去做不是更好吗?我也不会什么功夫,万一被人抓个现行,岂不是要完蛋?”
赵愁眠皱了皱眉,道:“这个么,愁眠也不知道小庄主为何要如此安排,不过也可以设想一二,虽是有卧底,但他不能轻易暴露,一旦暴露就只会是死路一条,往后再要派人潜伏就更不容易,而姑娘与孟青之间是有渊源的,想来事情败露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凶险,孟青若要对姑娘不利,很早以前就能下手,但她却是将姑娘一直带在身边,可见她对姑娘是比较特别的,小庄主应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放心让姑娘去找解毒的药方。”
听完这番话,绮桑再一次沉默了。
良久,她才分外不是滋味道:“这什么鬼道理,合着我就是最适合偷书的人选?”
她静了静,无语道,“再说了,我和孟青没什么渊源,你别胡乱猜测,她也不是对我特别,只是我死了她就拿不到封神决,所以才要留我一命而已,跟别的无关。”
应是见她脸色不好,赵愁眠立即道:“姑娘别生气,愁眠的确是胡言乱语了,不该如此揣测姑娘,但我并无他意,也没有断定姑娘与孟青关系匪浅的意思,还望姑娘勿要多心,抱歉。”
绮桑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回了她一句“没事”。
可嘴上虽然说没事,心里却做不到不在意。
以绮桑对赵愁眠的了解,她并非乱嚼舌根之人,且性情大方不作怪,有话直说也从不弯弯绕绕,绮桑知道她只是就事论事,但偏偏她又说得不无道理,这才是最让绮桑不好受的。
她都能看出自己和孟青之间与旁人不同,越初寒又怎会不知?何况这书信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越初寒既然要让她留在七星阁寻找解毒之法,那肯定也是思量过利害关系,方才赵愁眠这番话,多半也就是越初寒的心声。
难道她知道自己与孟青有所牵连了?绮桑很难不想到这一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能解释为何越初寒会突然发生转变,要让她去偷书,不然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要选择平生最不屑的手段,怎会一点缘由都没有?
对此,绮桑唯一能给出的解释就是,越初寒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会不关心她的安危让她以身犯险。
可没有亲眼见到本人,这些只不过是她自己的推测罢了,暂时也不能妄下断论。
第72章
绮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道算了,就当是之前胡搅蛮缠攻略越初寒的补偿,既是亏欠了人,总得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还债不是?
“行吧,我知道了,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把东西找到,我只能说我尽量。”
见她答应,赵愁眠自是露出笑意:“有劳姑娘了,愁眠代南地子民谢谢姑娘。”
绮桑心境复杂。